琅琊里来了个说书揾口的先生,他说的故事活龙真现,绘声绘色,一旦来个笑耍头回,酒楼门前几无隙地。
这说书揾口的先生,大伙都叫他吴先生。
今日他往台阶上一站,口角未开,就有听者挤到他面前占位置了。
“吴先生,今日又要说什么故事呢?”有个小生脸上泌谢兴奋脸色问道。
吴先生捋着胡子,望着街边的一棵怪柳。
庆州与怪柳,他顿时有了主意,手中扇子一开,道:“春日到,怪柳笑弯了腰。今日啊,来说一说怪柳的故事。”
话落地,掌声响起,他打扫一番喉咙,说起了百年前一桩趣事儿。
只说百年前,庆州有个叫做柳香薷的小娘子。小娘子自幼有拙病,一旦入睡可三日不醒,或是一日三眠三起,且睡时肌肤遄灵香,靠近三武之内闻香必倒,是个奇怪的人。
故而,大家都叫她香娘子。
大家不知道的是,柳爷子、柳妇人还有香娘子,可不是什么凡人,当然也不是会施法的神仙,或是怕昼的鬼魂。他们是能入药怪柳,亦叫三眠柳,是三只怪柳精,
怪柳精没有法术,不害人,寿命与凡人一样,长则百龄,短则数年。唯一与凡人不同的,就是他们能随时随地变成怪柳,有个坑就能变。
柳爷子变成怪柳的时候不小心遭火烧了,于是化成人之后长得黑腯腯的。女儿柳香薷生得纤白貌美,有人觉得奇怪,便问他是不是偷来的小娘子。
柳爷子颇为无奈,撒谎解释:“小女与娘亲相似。”
香娘子与她娘亲,且是一个模板子刻出来似的,都是赛西施之貌。
当今许多髫年的小娘子都裹了脚,柳爷子却不许香娘子裹,他说:“裹甚的脚,爹爹心疼,嫁不出去,爹爹养。”
香娘子的娘亲也道:“嫁不出去也好,在爹娘身边娱晚景。”
倒也是上天眷恋,那香娘子的脚虽没有裹,却和三寸金莲一般,且她生得花容月貌,莹白之肤如玉珪,滑腻若蚕丝,见一面,口流涎三日不止,到了破瓜年华,不少人家都来央亲。
上门央亲的人各型各色,柳爷子一个都瞧不上。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夫婿定当要千挑万选,比如那爱那浪酒闲茶事儿的游闲公子、腹内装文墨却寒酸磕碜的书生、空有一身力却冬烘头脑的莽夫……通通不要。
柳爷子眼光毒辣,择三挑四了数年,香娘子都过了摽梅之年,如今都二九年华,还没挑到一个满意的夫君。
虽如此,还是有许多人来央亲。一直当个坐家女儿也不是办法,柳爷子便让柳香薷自个儿挑选。
柳香薷的眼光比爹爹的还毒辣,面上有一掐疵点的,身量不足八尺的,牙齿不齐整的……这些一眼都不看。
眼光毒辣的她,偏偏挑中了年年进京考试,却年年春风报罢的郎君。
那个郎君叫做商华,从十八岁到如今二十八岁还没有头点朱衣。每每从京中回来,不免要受到各色异样的目光。
他们的目光,商华早就习以为常,甚至还能面色从容的与他们打招呼。
近而立之年的商华并不想娶妻,但母亲总在耳边唠叨:
老娘已是棺中人,我儿无才亦无能。
洛宾之岁目无色,而立之龄不授室。
不惑之年仍是孤,花甲之际何人顾。
古稀已是将入土,商家自此绝香火。
老娘无颜见宗族,只能将脸覆白布。
商华佯打耳睁,商母接着道:
如今柳家香娘子,日日倚门望夫婿。
老娘见她身姿娇,丰乳肥臀真是妙,惹得男子日夜想。
可惜我儿不坚牡,罢了罢了,说多徒惹人恼。
母亲一日三念叨,措辞不更一词,商华听得脑沉溃,且说他不坚牡,他这就不能忍了,敢情胯下的坚挺貌,是做梦不成。一气之下,就应了母亲,去柳家央亲。反正他是一介寒酸书生,柳爷子定然不会将女许于他。
商华很久之前就远远见过一回香娘子,貌虽美,但据说只会睡觉,一睡就是好几日,或者一日三眠三起,怪里怪气的,这般怎能主中馈与操井臼?
只有咫见者才会娶她当妇人呢。
商华倒宁愿随便娶个能操中馈的小娘子,那香娘子一看就娇生惯养的,笨手笨脚,让她洗濯两件衣裳,定然都能洗出个洞来,娶她啊,就是要破钱财,只有那些大富大贵者才能养得起。
他是吃了上顿愁下顿,一件百衲衣裳度春秋,一双千补鞋履走万路,没有闲钱养小娇妻。他还想让别人养呢。
商家的祖父,曾是为国柱石的边关将军,立了大功,官家高兴,想也不想就赏黄金白银,但后来商华他爹商喜撄拂龙鳞,被免去了官职,若不是看在祖宗的功劳上,可能头已落地了。
商家能屈能伸,免去了武官,就带着一家老小跑到这庆州来了。
商喜还在时,整日里左操刀右执箭,他说要是蛮人敢来打,商家定当冲锋上阵,结果没有三年,就暴毙而亡,留下商华和母亲孤苦伶仃。
母亲不愿儿子步入他爹的后尘,花光家中积蓄让他读书。
商华就不是个从文的料,他筋刚骨硬,就该从武。但是如今的官家是个爱弄墨之人,自然重文轻武,那些有功臣的武官就是猕猴骑土牛,且犯下半掐错误,就是一顿重责,而无所事事的文官犯下错误,却是薄责而已。
为了小命,还是从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