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失礼了。」他毫不费力的把她手上长刀收缴,轻轻往後退了一步,单手持双刃,往自己背上挟去,面对潸然泪下的女子,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陛下是希望自己失手杀她的,这个他自然知道,原本以为自己身手渐疏,两相拚搏,互有伤损也是难免,就这样顺势杀之,倒也算不得违背誓言,哪想得到这才一个动作就缴下刀械,第二动就以剑封喉轻松压制。
然後还让她哭了。
眼角余光一瞥,崔予宁和陛下都是一翻白眼,好像他又做了什麽错事一样。
「果真是你对吧,你为什麽不肯认我?」骏云王眼角带泪,却不再瞪着,只是傻愣愣地盯着他看。
景文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你为什麽不说话?本王连让你开口的资格都没有麽?」骏云王赵竹颐轻轻擦拭了眼角泪珠,唇边轻轻颤抖。
「──算来,我对不起你,殿下,没有查证清楚就胡乱杀伤你部众下属,是我不对。」景文面无表情,但是却看往一旁,活脱像是个做错事自认有亏的孩子一样。
竹芩和崔予宁白眼又翻得更上一层了,这家伙就是不会应对人哭吧。
「……你们两个这是什麽过节,景文就是在两年多前徵粮时,妻子让徵军妓的列队给害死了,然而,即便是妹妹,也有可能做出这等出格的事,不是麽?」竹芩声音冷峻,不带一丝情感,她知道景文这个人面对女子就心软,脑子都不会用了,何况是哭成泪人的女子,连解释都不用解释。
「臣妹哪敢,皇姊不都严令禁止了,就是再让我多生两个胆子,我也不敢违抗姊姊的命令。」竹颐缓缓的跪下来,臣服在她姊姊面前,「何况於此之前,臣妹也是女儿之身,这种命令便即是我也下不出来,就是皇姊没有禁止,我也是不会允许的。」
「那你哭什麽?」竹芩寒声道,看也没看她一眼,兰熙这也默默地跟着自己主君跪下。
「……臣妹不懂,就是我实力不济,为什麽你就这般看不起本王女儿之身,三番两次的羞辱於本王?本王的觉悟,在你面前就如此不值一提?」竹颐声颤泪流,却是看向景文。
「殿下,算上这次,也就两次。」景文抓抓头。
「你能杀得了本王为什麽不杀?就因着本王是女子麽?」竹颐不满道,这也没等她姊姊应允,跳起来小拳头就直往景文胸口打去。
竹芩和崔予宁心头一跳,这家伙找上这个爱妻笨蛋难道是专程求死的?
「做得到不代表非得做不可,殿下请自重。」景文目光游移,好像被她一搅和这都忘记自己人在何处斯是何人了,这也是答非所问,不多言语。
这对下令杀妹的竹芩来说更是有苦难言,自己的骑士看来是不会再对她动上兵刃了,想想也是太过勉强於他,不免一声长叹。
「放手吧,妹妹,如此可不好看。虽然你说军妓非是你徵,然而,朕可不是随意听上三言两语便得信得,这便有人混在你的队伍里面做这种拂朕威严的破事,你即是不知,也不能就此脱罪。」竹芩冷淡地说道,兰熙一下瞪着眼睛看向崔予宁。
「……臣妹明白,臣妹一定抓出幕後真凶,上报皇姊,将这犯下天条的罪人施以车裂,夷其三族。」骏云王说着,却是声弱力乏,说完也不是看向竹芩,而是盯着景文。
「启禀圣上,恕臣斗胆。」兰熙跪着,看上去心有不甘。
「说。」竹芩大概猜到她要讲什麽,看也没看她一眼。
「就是没有下手杀害王上,这名男子却还是杀到骏云王面前,刀刃相向,这、这若是无罪开释,难道以後论谁都能在您亲妹妹面前杀个三进三出不成?」兰熙强忍着怒气,恶狠狠地瞪着景文。
「……你们发生这种事情都能瞒朕这许久,怎麽便还怕有人仿效着了?」竹芩不以为然,反唇相讥。
「这、我们这是不想陛下忧心,这才──」兰熙一脸惶恐,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好。
「兰熙,够了。本王技不如人,理当受难,你别要拿这来烦扰姊姊。」骏云王面无表情地说道,对於被袭似乎也不太在乎。
「你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是吧,兰熙?觉得你的主君受辱了?」竹芩冷漠地说道。
「……微臣不敢。」兰熙低下头,这里说实在的没有她说话的余地,作为副官,也是因为有竹颐在,她才有存在的价值。
「你都敢想了,还有什麽不敢承认?行,说起来行刺皇族不问因由,都是夷三族的罪名,你说的也没错,有道理,然而,景文於朕却是这次度过劫难的关键,这样吧,除了必须保持他人身完整,不能夺他性命,你要怎麽惩戒他,朕都没有意见,景文,你怎麽说?」竹芩轻轻闭上眼睛,这一步她也算得上算到了,这就开出条件。
「寻仇寻错对象,我也有不对,微臣也是怕着要是臣死了没人替我妻子复仇才一直隐忍,如果陛下给出的条件让殿下可以接受,我也甘愿受罚。」景文看着眼前的骏云王,总感觉这个女子面对自己时,居然好像是但求一死,却也不解因由,心料竹芩先前与他预言的事情大概不会发生,这也稍稍放宽了心,坦率的面对自己的命运,「哎不对,也别要寻我身边人晦气,一人做事一人当,小丁做事小叮当,要罚什麽都找我罚。」
竹芩和崔予宁听了都是一阵憋笑,这人又是两句正经一句歪,也不知道小丁这是说谁。
「把刀还我。」竹颐淡淡的说,也不与他直视,只是静静的看着被他反手持在背後的长刀。
「是,殿下。」景文这就抓着刀身双手托着,恭敬的单膝跪下。
竹颐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这就接过长刀,但也还没取走,就这样手搭着,静静盯着他看。
「你……你三番两次,这般欺侮本王,本王……本王要你,来做我的面首,就到,到那金辽使者到来之日,本王於你的帐才能两清。」她缓声轻道,不带神色的脸庞上微微浮起一抹绯红。
「呃,这,金辽使者应该不会明年才来吧?」景文紧张道,是说这期间也未免太笼统了点,一点也不确切。
「不可能这麽久,我们预估他们这是为了要扬威而来,兴许,也就再十天半个月有,还没确定,不过倒是能容你回家一天与你亲人说一声。」兰熙傲然,好像彷佛此刻起,景文地位便比她低了一大坎。
「兰熙,闭嘴,皇姊同意了没有?多嘴。」竹颐低声喝道,语气里却是没有怒气,这还有点期待的神色看向景文。
这不太对啊,竹芩挑起眉毛,怎麽说是要惩戒感觉却像是要候着他应承一般,自己同意与否其实还不太重要似的。
「……朕,却是没有多大意见,不过这个使者一事,方才没说完的现在可以接着谈?」她到底是国事为重,这也不多琢磨於这私人恩怨。
景文也是一阵莫名,虽然和竹芩的预测一般,她便是要羞辱回来,所以定然是要自己委身於她,不过这气氛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皇姊说的是,臣妹这私人恩怨现在放在皇姊面前已然是不值一提,臣妹待会再与他详议。」竹颐斜眼睨了他一眼,这就收起长刀,随手往兰熙扔去。
刚才还坚持着定要打爆自己,现在又是公事为重了,景文实在是对这人心思有点捉摸不定,这也是耸了耸肩,也不多说什麽,只能跟着她们又往大殿上走,竹芩自然又是坐回皇座,在台阶边给两人赐了坐垫,竹颐端正的跪坐,也不像他一样单盘一腿,一腿正踏垫上当作靠手,崔予宁和兰熙各自站在其主君身後待命。
这一插曲打乱他的思绪倒也是令其呆了半晌,竹芩和竹颐姊妹讨论的东西他是有点听而不闻。
「景文,景文。」竹芩微笑着弹了两响指,这才把他拉回来。
「是是,」景文一脸尴尬,「我在我在。」
「本次使节到访多半只是武力展示,方才已经谈到,我们并没有打算要示弱於他们,自然是没有要同意任何所提出的要求,然而,你觉得应否於会上展示我们的杀手鐧,让他们思量思量?」竹芩到底是对他宽容,也不问他在发什麽呆的,这就把要给他的疑问再说了一遍,她所说的杀手鐧自然也就是指火枪了。
「……展示一下或许可以让他们望之却步,不过应该不会怯多久,假想能死多少人终究是假想,我认为不用在这里展示,直接真刀真枪的在战场上让他们亲身体会体会,兴许能让他们记性长一点。」景文摸了摸下巴,轻描淡写的说道。
「你的意思是,以人试剑?」竹颐缓缓开口,轻声细语。
景文听了大概也知道她的意思。
相传经验丰富的剑士往往不需要动真剑,便能知道出手招式的结论,然而有些人不知是出於丧心病狂,抑或是其他原因,即使知道後果,也依然要亲眼所见不可,所以会以真人来试,也有过主君想看而以死囚为人靶的事情。
「当然,这主要是他们未曾见识过这般威力以及惨状,所以必要指导一二的事情,我并不会随便下这种决定。」景文淡然道。
「臣妹也是一般的意见,如若与皇姊所言相同,待到开战之时,我们手上所握的那种利器,并不足以独成一军,虽然也许一样能达到公子所言的成效,然则,用兵便在一个奇字,臣妹不能接受让使节见识到所谓火枪的威力,以及其作用,而让他们起了防备之心。」竹颐恭敬的说道,「不过,若要展演武艺,眼前倒是有一人能堪当此任。」
「你说景文麽?」竹芩微笑着说道,看向这个爱妻笨蛋,「此言不假,朕觉得可行。」
「什麽武术展演?」景文歪着头瞪大眼睛,这又是一桩什麽麻烦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