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剑三/琴花】《春晓》--02、杏林弟子,山外人家

温鸿最後还是没忍心真的让杨殊自力更生,毕竟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条褥子,若是不小心弄脏了,晚上两人不得不挤一张床的时候他会很困扰。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看到了青年过了好久才佝偻着身形出现在门边,吃力地扶着门框,伸长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往外挪步。

他在对方即将一脚踩在廊檐下的落差前上前搀住他的一边,默默地扶着他去往茅房。

「谢谢温大夫。」青年温柔的嗓音传来,毕竟是昏迷了半个月的身体,杨殊顾不上要客气,直接将大半的重量压在了小大夫的搀扶中,一步一挪地任由他带着自己前进。

被个大美人这样慎重道谢,就算是温鸿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自己决定要救的人,老是迁怒他也不太好。

他没忘记当初将只剩一口气的血人给捡回来时的凶险,过了好半晌才低声回话:「总之,你先安心地在我这儿好好养伤吧,记忆的事,等你伤好了再来烦恼也不迟。」

要不怎说人长得好就是吃香,十六两银花光了已成定局,杨殊的长相很大程度地让温鸿对他的容忍达到一个很高的境界。

爱看颜的小大夫微微侧头去看虚弱的男人那精致的侧脸与下巴,不知道怎麽的,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

杨殊没有太急着表示感激,只是浅声地答允,刻意把疏离有礼演绎得淋漓尽致。

其实,他也并非对自己的暂时失明完全无动於衷,只是惯性将震惊掩饰得很好,之後又听温鸿提起这样子的情况只是暂时性的,这才将惶惶不安给收到肚子里,反而开始不动生色地试探起这个小大夫。

温鸿出谷不过一年有余,因为职业的特殊性,加上他又刻意维持自己一贯低调中庸的生活模式,在这小镇里也算颇吃得开,没经历过什麽大风大浪,对於人心的认识稍嫌不足。

杨殊只用了几句话就将他的家底给掏得乾乾净净,连带着也知道了他的真实姓名。

长清是温鸿的字,孙思邈当年也看出这个弟子与其他同门有几分不同,他有天赋,可他学医的动机却仅仅是为了有一技傍身,好让余生不至於挨饿受冻。

药王对自己的弟子一向有教无类,刻意替他取了这样的字,就单纯是寄望他能长怀仁心、清白做人。

杨殊本想称赞他有个很有意义的名字,但又怕说得太多会暴露自己没有失忆的事实,想了想後,便只是扬唇浅笑委婉点评:「……很好听。」

温鸿很喜欢自己的名字,被个大美人这样称赞心情更好,对待杨殊也益发和颜悦色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杨殊去解手,又把人送回屋里躺回床上,确认他的伤口没再绷开渗血才松了一口气,不太放心地交代他好好养伤後才出去烧火做饭。

杨殊一直表现得很温顺配合,等到温鸿三步一回头地出了房外,一直以来警戒着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下来。

倒也不是他怀疑温鸿什麽,只是他此回遭受暗算受了这麽重的伤,他却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是怎麽泄漏身分的。

他们杨家在这江南一代纵横商场多年,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敌人不假,但生意上的事一向都由他大哥出面,所以鲜少有人知道他就是杨府二公子。

可若不是商场上的仇恨,他就更加茫然了。

他自幼便被大哥送入长歌门习琴练剑,学成之後在这江湖行走多年,虽然也曾行侠仗义教训过一些恶霸,可他不认为那等江湖草寇或邻里流氓能有这般通天手段,精确而迅速地截杀他。

那些袭击他的杀手,更像是来自某个训练有素的组织,不仅脚步无声,更能隐匿身形,倏地出现在身旁的时候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也是杨殊本就听力异於常人,在捕捉到对方现身时那本不该被人发现的细微声响时就已经本能地摆出防卫的姿态,这才没被人一击得手。

不过他就是武功再高深也架不住对手人多, 一打二的时候他还能游刃有余地观察对方的武功路数,可七八个配合无间的杀手一起上的时候,饶是杨殊有通天的手段也无法力拼。

他杀了两个,代价却是一道几乎要透骨的刀伤,幸好他命大,被人逼着跳崖,却被河水一路带到了这儿,最後为温鸿所救。

他倒是不怀疑温鸿能有什麽恶意,这小大夫表现出来的,确实对钱计较了点,但杨殊可以感受到自己昏迷的这半个月中,可是被人十分妥贴地照顾着。

他现在比较担心的是,若是敌人追了过来,他处於失明状态琴又不在手边,要如何保得不懂武的温鸿平安。

这些担忧远不是假装失忆的杨殊可以跟温鸿讨论的范围,他只能盘腿打坐调息,尽可能让自己的内伤早日痊癒。

晚上温鸿煮了粥,考虑到屋里养伤的那个需要补充营养,他还额外添加了一点肉末与蛋碎。

粥碗很烫,杨殊不太方便吃,温鸿就端了张小凳子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地喂他。

「其实我可以……」杨殊觉得自己长这麽大了还要让人喂食不免有些丢脸,摸索着碰到了温鸿的手腕,像是想从他手里把碗瓢接过去。

「你别!」温鸿连忙端着碗退开一旁,刹有其事地开口:「我家里可就只有这一只碗,你要是不小心给我打碎了,我以後可就只能用盆吃饭了。」

杨殊本来下意识想回摔了他会赔,但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

他是想过温鸿节俭,可真没想到他竟会节俭到家里只备一套碗筷。

可随即他转念一想,在自己被他捡回来之前,小大夫一个人独居与此,也确实只会用到一套餐具。

温鸿喂杨殊喝完粥之後跑出去洗过碗後才回了屋里,囫囵地吃完自己的那份,又马不停蹄地坐到院子里帮他熬起药来。

杨殊静静地坐在床上,依靠着自己卓越的听力辨识着温鸿产生的各种动静。

小大夫不再像中午那时骂咧咧地吐着脏话,一边扇着炉火,一边细细碎碎地背诵着什麽。

杨殊不懂医,只能大略地分辨出几种较为寻常的药方草名。

温鸿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点儿温婉润雅的喉音,褪去了最开始知道杨殊付不起诊金时的那副龇牙咧嘴的势利感,如今的他更像是长歌青年所想像的那种出身万花的文人雅士。

杨殊行走江湖多年,对於这个带着一点儿神秘的名门正派其实挺有好感的。

以前还在长歌门的时候,杨殊也或间接或直接接触过不少万花弟子,无一不是以出身万花而自豪、允文允武的优秀才俊,不过像温鸿这般直白地把市侩的嘴脸摆在明面上,粗俗得理所当然还沾沾自喜的小大夫还是唯一个。

若非杨殊亲身体会他出神入化的医术,也试探出他那身上那半吊子的内功心法确实来自万花谷,要是换成当年还在长歌学艺时有些目中无人的自己,怕是都要以为温鸿是哪儿来的江湖骗子了。

温鸿熬好药进屋的时候就看到杨殊靠坐在床上,十指微悬像是在空奏古琴。

他有意隐藏脚步声,但杨殊还是极为精准地停下动作转过来面对他,像是有些疑惑或迟疑地一声:「温大夫,是你吗?」

「嗯,」掩饰失败,温鸿大大方方地坐到床边去,端着碗将热腾腾的药汁吹凉到能入口的程度才送到杨殊的嘴边,不咸不淡地闲聊一句:「你懂琴?」

「不记得了……」杨殊本就是故意要露出这样的破绽,喝光了药後又刻意抬手比划了下,「就觉得特别熟悉。」

「哦?」温鸿挑了挑眉,没有把话说破,等杨殊喝完药才开口,语气轻描淡写,却直勾勾地看着这个自称失忆的男人:「你手上有的,可不只有琴茧。」

杨殊丝毫不见慌张,举止优雅得像个再寻常不过的世家公子,细细地搓着指间的薄茧,开口说道:「我不记得了,怎麽分辨的?」

温鸿淡淡地解释:「琴茧生於指尖,而虎口有茧表示长年抓握某种东西,茧细而薄成横向,代表这东西并不沉重也少有劈砍动作,这是惯使剑的人才会有的茧。」

「原来我惯使剑吗,我都是不记得了。」杨殊微微一笑,脸上不见半点被揭穿的惊慌,反倒还挺有闲情逸致地发问:「那麽其他刀茧枪茧之类的怎麽看?」

温鸿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张让人炫目的笑脸半晌後,才缓缓去抓杨殊的手,指腹从他掌心缓缓滑过。

「刀茧长直,为了应付劈砍的需求,虎口茧粗而厚实;长兵重且沉,惯使长兵者指节较粗,茧生指根,一路延续到掌腕之处;重兵需两手持握,可你掌心的茧右深左薄,表示你不常使用左手持武。」温鸿一边比划,一边侃侃而谈。

杨殊越听越是心惊,深怕这看起来傻乎乎的小大夫下一秒迸出什麽惊人之语,所幸温鸿大概简述了几种常见的兵器之後并没有对杨殊追根究底,自己反倒叹了一口气。

「也罢,你要是真的完全不懂武功,受了那几乎要命的刀伤後还能大难不死被我所救,我才觉得奇怪。」

「多谢温大夫救命之恩,某实在没齿难忘。」杨殊真诚地道谢。

温鸿自顾自地说了好一会儿话有些累了,摆摆手後又想起对方看不到,只得开口:「没事,就当我给自己积积阴德,看看下辈子能不能投生在有钱人家,一辈子吃穿不愁。」

杨殊被他三句不离钱的本性逗笑了,有一瞬间思考着是否要坦明身分,让温鸿代为联络他家里人,让他大哥送来银钱好好答谢他。

可随即又想到,若是让他大哥知道他受伤了,肯定是要把他接回家里去的,温鸿若是不愿意跟他一起走,那麽他伤好的第一眼就不能看看这个财迷的小大夫到底是生得什麽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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