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霜走后，屋子里持续着那阵令人喘不过气的安静。
陆毅东面色铁青，余光扫向垂着头无声落泪的陆宁，脸色终究缓和几分，递了一张纸巾过去。
陆宁却迟迟没接过去。
“霜霜没说错，是我们错了。”
“我做错了，你也做错了，”她一侧脸庞再度有泪水划过，声音涩哑不堪，“但我们从来没道歉，也没付出任何代价。”
“陆家的名声重要、我的名声重要，唯独宋舫的命不重要，真相不重要……”
陆宁仰着头，手无力搭在眼睛上，却止不住无声的泪水。
过往记忆在这瞬间，毫无征兆涌上——
当初，无论她亦或是钟凯，当然没人是有意害得宋舫出车祸、被害成植物人，可当时陆家，还有弟弟陆毅东为了维护所谓的名声，硬生生将所有相关报道压下去。
但那时候的宋舫，是国内知名度极高的足球运动员，关于他车祸的报道，不可能彻底销声匿迹。
不能报道真相，那么就会有层出不穷的揣测跟谣言。
甚至有报道说……宋舫是酒驾撞了人。
他躺在ICU的时候，还有网友骂他，有人说他“活该”，也有人说名人撞人一般用钱就能解决，这次可算是老天都看不过去了，宋舫醒不过来才好！
当真相被掩埋，谣言和网络上的戾气，足以杀人。
陆宁到现在都记得，当时只有十四岁的女儿，在医院歇斯底里同她吼：“你到底要不要脸啊？”
“为什么被撞死的不是你跟钟凯？！”
那时候的陆霜，得有多绝望呢？
母亲出轨、父亲这辈子可能再也醒不过来，偏偏外公一家子，都为了维护所谓的名声，无视对错。
她得有多绝望，才会对自己的母亲说——“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回忆终止。
陆宁死死捂着眼睛，热烫泪水从眼中溢出。
“你怪我？”陆毅东看着肩膀不住轻颤的陆宁，到底还是把纸巾搁在了她手边，几秒过后，淡淡一句，“那你从一开始，就不该犯错。”
陆宁嘴角发颤：“我一直都知道自己错了，毅东，是你到现在都不明白……”
“不过，算了吧。”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陆宁心头一悸，直到此刻，仿佛才终于明白了什么：“你也别再去找霜霜，我们母女俩的事情，你以后都别管了。”
这是她一生犯过最大的错误，或许，余下半生都要与之共处，承担后果。
那么，就这样吧。
原本就是她该受着的，她选择接受。
*
陆霜等到沈靳，是半小时之后的事情。
从青训基地赶过来，满打满算要三十分钟，他连一分钟都没浪费。
沈靳不知道陆宁住在附近，但隐约猜到什么，并且他的猜想，很快被陆霜亲口验证。
“我刚从我妈家里出来。”陆霜抓了抓头发，黑色长卷发被她拨到一侧，垂落在肩膀，整个人透着一股颓然。
“昨天晚上，我看到她发给你的短信。”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本应该要发脾气的，那才是陆霜。
可她现在却出乎意料平静，这很反常。
“她昨天中午见过你，想让你劝我，跟她还有陆家和解，你怎么不告诉我？”陆霜说到这儿，才转头去看沈靳。
她在等沈靳开口。
等他那一句砸下来——
或是给她的氧气，或是彻底令她窒息。
理智上，她倾向后者，毕竟沈靳虽然从高中时期开始，家里经济条件就不好，可他跟父母的关系，一向和睦。
他在一个健康的家庭长大，母亲或许也爱唠叨、父亲曾经也严厉，但那至少是正常的家庭。
这样的沈靳，应当希望她跟家里和解。
他会觉得，那样是为她好。
可情感上，陆霜又迫切希望沈靳是前者，不要劝她和解，一旦连他都倒戈，陆霜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叫人出乎意料的是，沈靳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抬手，去摸陆霜的眼睛，温热指腹从她眼皮上方划过，最后停留在眼角。
沈靳似乎是以为，她刚才哭了。
这个念头，叫陆霜下意识隔开他的手：“我没哭过。”
“你有权利哭，也有权利告诉你母亲，你的感受。”沈靳低缓的声音响起，指尖轻轻摩挲陆霜眼角，“你母亲来找我的事，不告诉你，是不想你不高兴。”
“不想和解就不和解，为什么委屈自己？”
他尾音微沉，这一句说得轻描淡写，却突的一下，砸进陆霜心里，叫她愣住。
陆霜甚至从沈靳这话听出另一层意思——从来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为什么偏偏在无法退让的事情上，委屈自己？
既然是过不去的坎，为什么非要勉强自己去过？
过不去，又能怎么样。
她的父母曾经发生过什么，沈靳已经知道七七八八，但陆霜从未指望，他能感同身受。
没有相同经历的人，永远是局外人。
可沈靳甚至比她更了解自己。
陆霜还是没哭，她已经过了为此哭喊、歇斯底里的阶段，反握住沈靳摸她眼睛的手。
“我妈以后不会再找你。”她看着沈靳，继续说下去，“以后……”
两个字刚出口，陆霜骤然停住。
她本来想说，如果能走到结婚那一天，她妈妈、亦或是陆家人，都不会出现，到时候，她只有一个人。
在陆霜身后，没有陆家，也不会有宋家。
因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宋家的伤害，即便宋家人并不恨她，终究做不了一家人。
可这一句，陆霜没说完，就自行止住。
或许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她没必要给沈靳希望，再亲手摧毁，那个滋味多难受，没人比她更清楚。
陆霜没说完那句话，车内猝不及防陷入安静，沈靳见她停下，也没催促。
直到几秒后，再度听到她恢复以往懒懒拖长音的语调：“还是不开心，沈指导，你不能抱抱我么？”
沈靳被她握住的手一滞，而后俯身扣住陆霜细细的腰，将她纳入怀中。
陆霜下巴埋入沈靳脖颈间，闻到他身上清新的沐浴露香气，却还是觉得不够，刚想说什么……
沈靳已经先一步低头，一个吻落在她眼睛上。
温热柔软的唇，擦过陆霜睫毛，由眼角开始，一点点吻过，最终寻到她的唇，压低声音问她：“这样，有没有开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