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荒芜--八六

柳慕江在地上蹲了十分钟,保镖在她身边也站了十分钟。

他们两个人就像两尊瘟神,赶走了周边所有的热闹。他们就像大海里的两条鲨鱼,周围的人群就像小鱼群,沿着一条完美弧线,避着他们走。

尖竹汶的气温依旧很高,柳慕江记起离开之前,桐城灰蒙蒙的天空,看起来又要下雪了。

同一个地球,因为纬度不同,而产生了不同的地带气候。

同一个地球上的我们,因为什么,而长成了迥然不同的样子呢?

老谋深算的肖显,罪有应得的陆三原,心狠手辣的李江北,披着羊皮的李江西…

还有她的言言,她的言言怎么办呢?

柳慕江在地上蹲了十分钟,脑子里全部是各种幻想。

所有的幻想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红色气球。它不断地上升,上升,直到变成一个虚无的小红点。柳慕江抬头仰望那个虚无的红点,突然,那个红点又无限地扩大,扩大,直到遮住了她眼前的这一片天空。

“嘭”的一声,那红色炸成了无数的碎片,掉落在她周围的水泥地上。

柳慕江看着身旁的红色斑点,撑住双腿,站了起来。

身后的保镖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依旧像个瘟神。

*

柳慕江在尖竹汶住的地方距离肖显不远,是一家民宿。

尖竹汶近些年来开发的不错,旅客越来越多,民宿也越来越多。

柳慕江住的这家,是由一位鳏夫经营的,听司机介绍,他的妻子很早就去世了,他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活,一直没有再娶。

房子很大,可装修得太简单,柳慕江原本可以住更好的酒店,但这是离肖显最近的一家民宿。

柳慕江坐在阳台上的摇椅上,手里的笔记本屏幕还未熄灭,上面显示着‘陆翔’账目。

柳慕江并没有相信肖显说的一切,到任何地步,她都要保持自己的清醒。但令她绝望的是:她的判断也告诉她,肖显的坦白是真的。

做了假的账本不会说谎,消失的钱也的确是消失了。

可李江北三番五次地接近她,是想得到什么呢?还有李江西为什么要换身份呢?

柳慕江有些后悔,她应该继续听下去的。

柳慕江正想着,院子里就出现了两个人影,是这家民宿的老板和他的儿子。

阳台正对着院子,院子里有一大块草坪,还有几棵芭蕉树。芭蕉树叶长的茂盛,大大的,绿油油的一片,像一把奇怪形状的雨伞,支在院子里,为院子增添生机。

老板虽然已经是中年,但看上去十分年轻。他的儿子看起来很小,8,9岁的模样,也是晒的黝黑的皮肤。他抬着头,握着他父亲的手,摇来摇去,像是在请求什么。老板尽量装着严肃,可他一低头,看到儿子瞪着的两只眼睛,没按住笑意。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向了院子里放着的大缸,从缸里提起一桶水。

老板裸着上身,一只手里提着水桶,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只塑料舀子,身后跟着那个小男孩,蹦蹦跳跳的。

父子两人站在一颗芭蕉树前,父亲把桶放下,把手里的舀子递给了他的儿子。

柳慕江看到,小男孩的脸上的笑容变得明亮,他接过那个塑料舀子,伸进水桶里舀起水,“哗啦”一下,泼在芭蕉树叶上。

水在空中形成一条条线,泼到芭蕉叶上又变成了一个个圆圆的水珠,水珠因为重量而聚集到叶尖,又形成一条条线,流了下来。

很简单的一幅画面,小男孩却笑的那么开心。他重复着这个动作,乐此不疲。

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洒水泼水的老板,也笑得那么开心。

柳慕江听不清他们嘴里说着什么,就算听清楚了,她也听不懂,她不懂泰语。

柳慕江从摇椅上站起来,转过身之前撇了一眼阳台附近躺着的水管,她的嘴角轻微地动了动。

柳慕江离开了,阳台上的摇椅还保持着晃荡的姿势,持续前后摇摆。

院子里的笑声还在继续,木头吱吱呀呀的响声配合着小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声,柳慕江的肚子里全是酸水。

柳慕江躺在床上,拿出手机,找到和陆雱的聊天界面,点了进去。

手机上的设置还没调整过来,屏幕上显示的仍然是中国时间:中午12点半。

手机的响声持续了一会就停止了,视频接通了。陆雱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看背景他应该是在家里。

“喂。”

陆雱只是说了一个字,柳慕江就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了,她咽了下口水,强忍着把泪意,把所有的委屈都憋了回去,她翘起了嘴角。

“言言…”

“嗯,我在。”

“你吃饭了么?”柳慕江翻了个身,把一半脸埋进枕头里,另一半脸露在外面。

“还没,你呢?”

“我也没吃。”柳慕江看着陆雱的脸,心里只觉得更难受。

“言言,我想吃你做的炒饭还有拉面,还有清蒸鱼和油焖大虾。”

陆雱听了柳慕江的话,笑了笑:“好,等你回来,我做给你吃。”

陆雱的语气很温柔,温柔到柳慕江的眼圈抑制不住地变红,她点了点头:“好。”

“言言,你想我么?”

还没等陆雱回答,柳慕江又继续说道:“我想你了,很想很想,超级想超级想,有整个宇宙那么大的想。”

她的孩童般的话语逗笑了陆雱,他的嘴角翘的老高:“我也想你,是比黑洞还要深的想。江江,起来吃饭,好么?我要去工作了。”

柳慕江点了点头,挂掉的视频之前还嘱咐了一句:“记得吃饭,不然会胃疼。”

柳慕江把手机扔在一边,又把整张脸埋进枕头里。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了。

陆三原犯下的错误,不该由陆雱偿还。

柳慕江又记起那根静静躺在地上的水管。

院子里的那位父亲,他放着方便水管不用,而选择答应小朋友的要求,提水陪着他给芭蕉树浇水。他呵护了小朋友天真的善意和努力,哪怕这个行为在有些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傻。

外面小孩子的笑声还在响荡,夹杂着大人浑厚的笑声。

柳慕江已经决定好了。

她人生当中最后悔的时刻,不是纠结于和屈非告白的那些日日夜夜,而是站在陆雱曾经居住过的那间破屋子里,感受着四处渗进来风的时候。

那时候她想,如果,她可以再努力一些,再热心一些,她的言言是不是就不需要一个人挨过那么漫长的苦痛?

如果可以,她想要穿越回自己年少的那个夏天,除了那块巧克力,她还会给予陆雱更多,更多,更多,像整个宇宙那么多的爱。

可是,没有如果。

没有如果,是一件悲伤的事情,强迫我们只能专注于现在。

那现在,现在的她,就要给予陆雱更多,更多,更多,像整个宇宙那么多的爱。

她会用爱心和耐心,金钱和时间,来呵护陆雱的心。

她会拿起盔甲和战枪,挡住来自于四面八方的刀剑,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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