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六,唐绵和在香港的前同事兼好友Charlie相约前往sunset peak徒步。
沿途叠翠流金,芒草要变未变而随风摆动的样子,别有一番风味。
香港是全世界贫富差距最大的地区之一。
有人住笼屋,有人住豪宅。
都是人,有人靠双手吃饭,有人靠命运度日。这个面积只有北京的十六分之一,上海的六分之一的弹丸之地,却诞生了数不清的世界富豪。
天时地利人和,是时代造就了这样的香江奇迹。
但这份让世人惊叹的发展背后,失败人多,成功人少,上帝并不算公平。
然而,就像人们常说的,星星是穷人的钻石。
换一种想法,或许就是海阔天空。
很多人爱香港,香港电影、广东歌影响了整整一代中国人。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香港情节。
可唐绵没有,除了那个人,甚至没有任何多的理由让她留在香港。
她不爱这城市的香江传奇,不爱它的高楼大厦,更不爱它的纸醉金迷。
除了他,非要选一样,那就一定是这城市的山和海。
可以在闲暇时分找得一处地方,登山远足。
约上两三好友,租个游艇,出海一天。
只有那个时间里,她才放空自己,找到自己。
只需乘一趟巴士,搭一趟船,就可以从城市投进大自然的怀抱,感受迷人的小岛风情,享受山海间的鸟语虫鸣。
这是人人都可以拥有的美景。
逃离快节奏的都市生活和繁杂事务,什么都不去想,唐绵做着深呼吸,看着远处无法看到边的海岸线和像如浪般摆动的芒草,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舒畅。
她突然觉得,自己在这大千世界里,渺小得不值一提。
这次,她们幸运极了。
以前登大东山,十次有九次都是大雾,能看到它着名的落日,机会并不大。这倒和内地着名的九黄机场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今天天气好得很。再加上是休息日,步道上人很多,唐绵和Charlie欣赏着大自然的恩赐,说着些生活琐碎事,行程也走得不快。
看了日落,下山选择搭巴士,到梅窝时天色还未晚,二人觉得全身酸痛,便打的士到太古广场附近的一健身房上拉伸课。
唐绵上了课出来,不远处,Charlie正跟一个年轻的外国帅哥聊得热火朝天。难得的,她身上流露出女孩的扭捏跟羞涩。
她这位朋友来自香港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父母都是医生。从小在和睦的家庭氛围中长大,加上爸妈奉行散养教育,性格也是生得自由散漫又是豪爽。
“别傻坐着,在这健身的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金龟婿!”
见唐绵站在那儿不动,Charlie不知何时已经过来,撞了撞唐绵的肩膀:“那边有个靓仔一直看你,他朝这边走过来……”
她还没讲完,唐绵就已拿着毛巾站起来。
Charlie忙挽留:“别走啊,我看着还不错,聊几句又不会怎么样。”
“我去冲澡。”
唐绵疲于应对这种搭讪,说走真走。
……
温热的水冲刷身体,洗去了一身的倦意。
蒸了十分钟的桑拿,在高温里放空自己,她现在整个人都还红扑扑的,思维也还浑浊着。
收拾好东西,到楼下找Charlie。
走廊上,迎面而来几个男人,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她下意识往边上避了避,擦身而过,其中一个满身烟酒味的男人拽住了她细细的胳臂,蛮不讲理地说:“你撞我干什么!”
“我什么时候撞你了?”唐绵皱眉,往一边闪。
男人死死抓着她:“没撞我?整个人往我身上贴,不是撞我是什么!”
同行的人,不但没出来制止,反而摆出看戏的架势。
唐绵知道自己遇上了一群有钱的流氓,冷声道:“我再说一遍,我没撞你。叫服务生过来,查monitor。”
她转身往回走,没走两步,被那男人的同伴拦住。
“呵!脾气还挺大。”
中年男人满嘴酒气,猥亵的目光瞄向唐绵的胸口,她今日穿着墨绿方领紧身毛衣以及阔腿牛仔裤,极显身材。
那男人色心作祟,突然两手一拢就要把人圈怀里,说着下流话:“来这不就是做运动,来,跟哥哥走,教你玩一种运动,包你欲仙欲死。”
“你把手拿开!”
唐绵看上去再冷静镇定,终归是个女人,在这种事上容易吃亏。
她不清楚这些人是什么来历,不想把事情闹大留下后患,可是当另一个男人也过来拉她,唐绵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再也顾不得其它。
刚准备喊人,眼角看见一条戴着皮质狗项圈的德国狼犬不知从哪儿跑出来。
“操你妈,谁把这种狗带进来的!”
唐绵耳边刚响起咒骂声,狼犬像听懂了人话,吐掉嘴里衔着的网球,抬头冲这边凶恶地狂吠起来。
除去满目凶光,那绝对是一条体形漂亮,毛色光亮的狼犬。
能带这种烈性犬在这儿自由出入,服务生还不敢置喙的,狗的主人恐怕非富即贵。
唐绵立刻有了主意,这些人操着东南亚口音国语,显然不是香港本地人,应该是到这边做生意,吃了饭再跑来健身房消遣。
趁男人注意力还在狗身上,她使劲甩开他的手,转头低身看向那条狼犬,语气瞬间变得温柔,用粤语讲到:“Jason,来找妈咪呀?爹地呢?还在里面玩球?”
这话传达出两个意思——
她是有夫之妇。
她家不差钱,还可能在香港有权有势。
那些男人面面相觑,心中有了顾忌,但也不是被吓吓就懵的愣头青。
唐绵猜到他们还不相信,硬着头皮走向那条龇牙咧嘴的狼犬,一边拿出手机装作找先生的号码,其实是给Charlie打电话,嘴里继续说着话:“Jason饿着了是不是呀?妈咪给爹地打个电话,让他早点出来……”
狼犬突然不叫了,往地毯上一趴,仰着脑袋瞅唐绵。
“Jason好乖。”
唐绵刚准备拨通Charlie的号码,旁边房间的门开了,狼犬已经热情地跑过去,嗷嗷叫了两声。
“Jack,过来。”是男人成熟严厉的嗓音。
出现在唐绵视线里的是一双户外休闲皮鞋。
她抬起眼帘,看到一个穿着黑色休闲裤、深湖蓝polo衫的高大男人站在门边。
他左手插在裤兜里,夹着香烟的右手拿了个网球球拍,正低头看脚边撒欢打转的狼犬。
唐绵整个人愣住。
本就浑浊的脑袋嗡嗡作响,更加发胀,一团乱麻。
此时,有人发出戏谑的笑。
路人经过,只当他们是情人间的玩闹,看一眼就兀自走开,谁也不想来健个身结果惹一身麻烦回去。
唐绵身后,传来轻挑的声音:“小靓女啊,看来你跟你老公给狗起名字的时候没商量好。”
老公两个字的音,咬得尤其重。
本蹲在那逗狗的男人,余光里多了一道倩影,在他做出反应之前,抚摸狗毛发的左手,手背上覆了一股温热的细腻,他低头就看到一只肌肤凝白的手。
这间健身房是工业风装修,射灯在天花板列一排,灯光照下来,有少少的刺眼。
唐绵蹲在那里,一束光刚好照在她的发梢,另一束照在黎靖炜的手臂。
唐绵做出这个举动,大概只用了一秒钟来思考。
她不知道妥帖与否,或许仅仅是下意识的反应。
不给男人开腔的机会,她拉着他的手故作亲密道:“不是说好一三五叫Jack,二四六叫Jason?你个大老板,时时待人都是一副谦让模样,为何到我这里,就只是哄哄而已?你这叫不叫说话不算数呀?”语气还有些小埋怨。
说这话时,她心跳如擂鼓。
鼻息间充斥了香烟尼古丁的味道。
男人修长指间燃着半根烟,他的表情隐于烟雾后,唐绵握着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其实刚才黎靖炜一出现,她完全有机会趁那些人愣住时溜走。
或许是拍拍屁股走人了,但是却可能惹下一堆麻烦。
不知道对方的具体身份,她不能给人留下不必要的隐患。
唐绵一双漂亮的眼睛不敢望男人。
她微微垂眸看着其二人相叠的手,再往旁移,是他的腕表。
通常说,手表是男人的第二个表情,衬托着男人的品味跟涵养。
或许是来运动的关系,他未戴平日里他常戴的那款名贵钢表。
唐绵可以从他那运动型手表的表盘看见自己唇的微颤。
她不晓得黎靖炜能否感觉她正在尽量控制其全身的微抖。
沉默时间不长,唐绵就听见了男人的声音。
他没被握住的那只手抬起,随后薄唇间吐出一口烟:“头发还湿,未吹干就出来?”
低沉性感的嗓音。
姿态随意,语气寻常,仿佛他们确实是关系紧密的普通夫妇。
“……”
唐绵抬眼看他,手不自觉地握得更紧。
刚刚洗澡时不小心把水溅进带着隐形眼镜的眼睛,现在像是有些发炎,她不舒服地眨了眨,有些红红。
微湿的发丝随意搭在双肩,未施粉黛,整个人看起来楚楚动人。
唐绵刚打算拿话回答,一个年轻小伙推门从房间出来,是助理打扮。
他看到唐绵跟男人两手相握,眼底闪过诧异,皱眉看向不远处那群骚扰唐绵的人,低声恭敬地对着男人喊了声“黎生”,显然在请示老板怎么处理。
那些人见势头不对,强龙不压地头蛇,不再纠缠,识趣地离开了。
见人总算走了,唐绵暗松口气。
“麻烦您了,黎生。”放开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她没忘记道谢。
出于客气,唐绵还朝那个年轻小伙点头。
黎靖炜向唐绵摆摆夹烟的手,烟头将要燃尽,他没有开腔回应。
他盯着那群离开的男人看了一眼,助理很快跟上去。
这边,唐绵还是不敢看他的眼睛。
明亮灯光下,掩不住她脸颊和耳根越发明显的红晕。
她的视线随着他将烟掐灭在旁边的立式垃圾桶而转移到灰色地毯上。
那只德国狼犬围着两人打转,时不时对着唐绵摇尾巴。
礼拜一见面,两人之间因为那个美艳女人的存在,闹得并不愉快。
礼拜三见面,两人之间隔得远远,几乎只算打了个眼神的照面。
唐绵现在想着,只觉得尴尬。
正想道别,黎靖炜开腔:“还没回蓉城?”
唐绵一怔,答到:“明天傍晚的飞机。”
见对方没再说什么,她欠欠身离开。
男人还伫立在原地,身姿挺拔。
又点燃支烟,抽了一口,吞云吐雾间,眯眼望着唐绵绕过拐角离去的背影,眉目深邃。
“爹地,看什么呢?”穿着粉色网球服、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拿着水杯从房间出来。
Jack立刻飞扑过去,趴在她腿上吐舌头。
“没什么。”男人把被掐得微红的手揣进裤兜。
“快点啦,我要返屋企。一点儿都不好玩!”女孩将狼犬抱起来就要走。
唐绵在回酒店的的士上无法阻挡内心的狂跳,拿出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微博想要转移注意力。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关注的Tracy,也不知道为什么打开第一条就是那女人。
是一条5分钟前发布的动态,加了很多tag。
【周末运动!#现在女仔好厉害# #上了年纪的老阿姨气喘吁吁# #愉快家庭日#】
下面配的是一张自拍照。
整张脸化着精致的妆,脖子上挂着的毛巾让锁骨若隐若现。
灯光下,有些毛毛汗,更是让人觉得看着青春十足、活力四射。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图片的背景是两人正在打球。
尽管做了虚化处理,旁人不仔细看可能看不出那是谁。
但唐绵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个是黎靖炜。
她将图片放大了又放大,直到不能再扩展。
手指一直停留在那个深蓝色身影上。
“小姐,小姐!到着啦!”司机转身叫了她两声。
“不好意思。”
唐绵一直到酒店房间,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坐在床上,她又把那条动态点开,死死盯着“家庭日”那几个字。
想到刚刚自己对着那只狼犬所说的那些谎话,以及黎靖炜对自己配合。
只觉得后怕,又羞耻。
她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人。
在伦敦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在东京向他寻求帮助。
他或许是出于同情,或许只是举手之劳,帮过她。
仅此而已。
唐绵自小缺乏安全感,在遥远异乡,举目无亲,这些小小举动,汇聚在一起就像火苗点亮她的生活,让唐绵忘记了他是谁,只想追着他走。
她无法解释自己这是一种什么心态。
但是其实说实话,她从未想过与他有什么过界的交往。
她也深知,自己和他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她曾经对自己说:人能仰望,便是一种幸福。
从此,她把“仰望”二字深深刻在自己心里,从未逾矩。
只是今夜……
这是她在香港第三次遇见他,也是她望住他的第一百次。
她仔细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