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席后,秦如霜叮嘱了音染两句,便被四师叔拉走了。音染想了想转道去北林居,所谓「朝阳入北林」,可见周知远对周济仪是下了心思的。周济仪却不在,音染只得让侍卫代为转交。
胡思乱想着,音染不知不觉地往后山走,谁知真在路上看见了裴誓,竹叶交错下月光被撒在青年身上,忽明忽暗,背影有些清寂。
音染匆匆追去,张嘴就喊“表哥!”
裴誓转身,眉目在月下更显孤冷,莫名道“你叫我什么?”
音染语噎,“我……周济琳说,说你是表哥”少女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仰头明知故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不过是名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此刻裴誓竟有些说不出口,直觉她并不只想问名字,凉凉道:“我不是她的表哥,也不是你的” 说完本想走的,不经意却看到她眼底的月色,是清亮的也是纯粹的,不自觉轻声道“裴誓,我的名字”
音染嫣然一笑,脆生生的学他“林音染,我的名字!”
裴誓眉目疏展,点点头“天色已晚,林姑娘早些休息,告辞”
“哎!等等”音染还有话想说,急忙拦在他面前,险些撞到他怀里,裴誓避让地快,衣袖却还是蹭皱了,一时两人都有些心乱,不知所措。如果是其他女子,裴誓早冷漠拂袖而去,但是对着音染,有时候裴誓自己也毫无章法。
音染感觉自己见了裴誓,就跟诗花奴养的猫见到线球一般,百般急切,横冲直撞。“你明天还来吗?”音染顾不上了,急忙扯上他的衣袖,她不想自此分开,以后天涯海角去哪儿找他?
裴誓轻轻摇头,想了想说道“如果,你要找我,可以去旧水潋……琦璋阁找我”
“琦璋阁原是你开的么?我小时候在那买过一只玉老虎,欢喜极了,谁知途中遗失了,如今可还有的卖?”
琦璋阁只是裴誓在旧水的一小块势力,平日他根本不多过问,自然不在乎毫不起眼的玉老虎。
“什么样的玉老虎?”
“约莫这么大,雕得栩栩如生,对了!眼珠子是翡翠的!”音染看他对自己态度纠结,心里笑开了花,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否则以他的性子指定转身就走。
“应该还有……”
一片云飞过遮住了月亮,夜深人静,不是谈话的好时候,裴誓也是真有急事,不待多留。
音染见目的达到,笑着向他眨眨眼告别,对着裴誓的背影,说自己不日就要去买玉老虎。
直到裴誓的身影消失在竹海尽头,音染才返回住处,不复刚才的笑语嫣然,面色严肃,直觉此地的确不宜久留。
第二日,师徒几人不顾周知远的挽留,态度强硬地告辞离开。出了昆仑域,二师叔有事要自行去洛阳冰昙宫一趟,师父和四师叔先回饮月谷处理事务,音染没犹豫就说自己要去旧水,师父们只以为是因她八年前的心结,没阻拦,林音染长大了,她需要历练,需要强大,总缩在师父们的翅膀下,是不行的。
临行前,秦如霜老母亲心态复发,拉着音染诸多交代,大有拉着她先一起回饮月谷之势,好在被四师叔拉走了。
这是音染第一次独自出远门,没有师父,没有枷锁,只觉得天高山远,清气盈胸,飞下山林,惊起一群叽叽喳喳的山雀,呼啦散去,只留下少女清脆畅快的笑声回荡。
途中随便找了个茶馆歇脚,茶叶不知过了几次水了,茶汤淡得透明,不过音染也不挑剔,喝了口茶,支着脸颊,侧耳听隔壁桌闲谈。
说的是梧鸣山庄比武大会之事。
“听闻这庄主千金公孙鹂貌若天仙,天资颇高,且师从高阳圣者封白”一年轻男子自诩风流地举扇,遥遥道“封白曾扬言一生只收一个徒弟,在此之前已有一名弟子。然而封白曾蒙受梧鸣庄主夫人恩德,方不得不破例收了个女弟子”
江湖中或许有人不知梧鸣山庄,却无人不识高阳圣者封白,传闻中他不仅剑术了得,医术更是出神入化,只是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无人知他踪迹,拜师就更别提了。
“若能在比武中夺得魁首,没准能得公孙姑娘垂青?”一旁立马就有人顺着想入非非。
“就你那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人拆台。
“就是就是”
“公孙姑娘倾城国色如何看得上你?”众人哄笑。
那人也不生气,笑呵呵地接着胡侃“我就不信你们不想,梧鸣庄主只一千金,爱若明珠,得此良缘,岂不是一步登天?”
多数人是想的,只是不愿说破而已。
“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如若公孙鹂是个嚣张跋扈的呢?”有个女子放下茶杯,很是瞧不上这些人的谄媚之气。
“泼辣跋扈也比无颜女好吧”
“你!”女子相貌平平,怒不可遏,却无话可说,丢下铜钱,拿上剑就走。
音染本对比武大会有些兴趣,这会子见这群人刻薄市侩,满嘴胡言乱语,就想走人,谁知这群人舌头一转,说起另一桩事。
“诶,你们听说了吗?当今二皇子逼宫的事”江湖人从不过问官家事,事有蹊跷。
“这话如何说来?”
那人放低声音 “听说是破镜湖暗中相助,前夕刺杀了太子势力,为二皇子扫清的障碍”
“破镜湖?”众人惊骇,破镜湖这几年实力日益高涨,暗桩遍布各地,天罗地网一般,确实是有此能耐的。
“破镜湖向来低调,家主在江湖中鲜少露面,更是从不插手官家事,我看这多半是讹传”那风流青年摇扇嗤笑。
“那你怎么解释太子为何命丧破镜湖的势力范围?”那人不服。
“说不定真是有人栽赃,若真是破镜湖所为,不可能露出这么明显的把柄”
“也可能是反其道而行之呢”
众人议论纷纷,闹哄哄的,音染理了理帷帽,放下钱走人。
上次与裴誓一别,距今已过七日,不出意外,坐船明日便能到旧水。想到裴誓,音染捏了捏袖子,不知他是否还记得自己单方面的约定。
暮春细雨绵绵,絮絮凉风轻吹起帷帽一角,也吹起过路马车的纱帘,音染想着心事,无意识随风抬头,只见一眉目冷峻的男子也看先向她,轻轻一瞥,旋即双方错过,消逝在朦胧雨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