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罗拉满目怀疑,紧跟金薇焦急的步伐,“你说谁死了?”
“金乾!”手中翻看过的资料被金薇重重摔下,“这简直是造孽!”
陆斯回拿到南城大桥等项目的文件后,就发给了金薇,金薇收到便分派给同事去查,工程的疑点随之一个个浮现。除此之外,她和钟老调动了所有的人脉,将涉入项目的政商人物关系网搞清。
“如此豆腐渣工程,等同于把整个城市的人、每个踏上桥的性命都架在了鬼门关上!”金薇的手重按着她胀跳的太阳穴。
“工程的事先暂且搁置几分钟。”罗拉猫下腰,盯向了她的眼睛,“金乾怎么死的?消息属实吗?他就这么突然死了?”
“被邢亮枪杀。”金薇把陆斯回发来的消息翻给罗拉看,“千真万确。”
“邢亮?”罗拉接过手机了解经过,邢亮只是金文海手里的一杆枪已再明显不过,她眉头越锁越紧,“这要如何是好?”
盛天豪弑父后,向警方指控了当年是金乾将陆光莱推下的楼。这条消息漏出来才没几个小时,金文海把自己的儿子说弃就弃了。他们干这行这么多年,深知不仅遇到孬的对手要露狠,遇到那杀心重的,更要比他狠三分。可那再杀心重的,也远没有像金文海这般狠得利落干脆。
“金乾妄想手抢账本,凌驾在金文海头上。”金文海手黑心毒,不容小觑的压力出现在了金薇的眼神里,“但怕挨刀子,就能先自断手臂的人,这世上能有几个?”
“那【突发新闻】是爆,还是不爆?若爆的话,怕是正顺了金文海的心意,全部焦点都会落在金乾犯下的杀人案上。而金文海估计早早就把自己‘为父无能、献身工作忽视家庭、教子无方’的声明稿准备好了,保证催人泪下。”
罗拉继续道,“这样一来,谁还会持续关注杀人凶手都死了的坠楼案?再者,警局里有一个邢亮,难保会没有第二个邢亮。金文海要想控制警方草草结案,轻而易举,那时我们再想将其连根拔起,可就比登天还要难了。”
金薇思索着紧了紧腮,眸光沉定,“接着往深了查项目,把证据完善,金乾的死先按下,一切等陆斯回和林漫归台,再议。”
林漫按照陆斯回嘱咐的,只向警方讲述了连环凶案的种种,关于他们对邢亮的推测,她只字未提,答完话的她坐在医院大厅里等陆斯回,且盼着林白露的信儿。
警方着手查金文海的资产前,金文海就将“账本”交给了冯阳。冯阳还当自己是受宠,却没想招来的竟是夺命符,眨眼间囫囵个儿的人就只剩了半口气。
虎口余生的冯阳被彻底吓破了胆,他被再杀的可能性与账本留在他手里的时间成正比。为了避开警察,医生将他抬上救护车的过程中,他趁乱向救了自己一命的林漫,吐露了账本的位置。
看起来最蠢的地方却是最安全的地方,冯阳把账本就放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林漫立即将此消息偷偷发给了林白露,林白露自然知道如何行事。
陆斯回在清创缝合伤口时,应对着警察的审问。手术缝针引导着缝线来回刺穿着陆斯回的皮肤,疼痛让他的额头上冒出冷汗,灰白的嘴唇却一声不坑。
警察肯让林漫去见陆斯回时,陆斯回刚缝合完在吊着水,她望着他怵目的伤,什么心疼的情绪都是次要的。由于她无法判断邢亮开的那一枪,究竟是要杀金乾还是斯回,这便让无穷的恐怖与后怕充斥在了她的身体里。
她全身失力,蹲在陆斯回面前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发炎让陆斯回有些低烧,他抬起左手抚摸在了林漫脑后的头发上,音如裂帛,“没事儿。”
听到他镇静自己的话语,一种反作用力在林漫的心里被激起,愤怒冲入了她的四肢百骸,刹那间她比任何人,都要厌恶自己的这份破烂工作。
她憎恨这份工作的危险被理想美化,那理想是弱不禁风的烂纸壳子,抵不住刺来的刀、挡不住射来的子弹。
灌输入他们脑海里的信仰,是最最荒谬绝伦的笑话,这笑话般的信仰轻易便可被人辚轹,而她的姑姑、她的朋友、她的爱人,甚至是她自己,却为了这笑话忍气吞声、亿辛万苦、豁出性命。
这一切,值得吗?
而此时,摩地的脚步声在向他们越靠越近,林漫回头看到邢亮,还未等她想站起挡在陆斯回面前,陆斯回就已对她说,“你先去车上等我。”
林漫怎么能放心,她摇头不走。
“听话。”陆斯回声音极低,握着她指节的手使了些劲儿。
在接下来,邢亮知道自己将被频繁审讯这事儿跑不了,可陆斯回没有向警方说半句关于对他的推测,这让他不能理解。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在枪响的那一刻,他的底细在陆斯回面前已暴露无遗。
待林漫离开,在漫长的沉默与踌躇后,邢亮开了口,“我...”
“没办法。”
陆斯回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身不由己。”
他说完话的嘴还没来得及合上,就被震怒的陆斯回拽起了领子,重摔向了背后的墙面,“不得已,总是不得已!”
陆斯回抽针的手背冒出血珠,他怒不可遏的低吼声,夹杂着被背叛过后的哀恨,与对自我的嘲讽,“总是有千万个不得已!”
“我不得已再也拿不起来笔!”他紧拽着他的警服,血从肩膀处的绑带渗了出来,“你不得已对不起警徽!”
“就在你的我的,所有人的不得已中,暗室欺心!”陆斯回更近一步,凶狠地逼视着他的眼睛,“对吗?”
“就在这身不由己中,陆光莱和那些被残忍杀死的人听不到一句凶手的认罪,永远也等不到了凶手伏一天法,对吗?”
“就任由难言之隐滋长腐败,放任脚下的城市发朽溃烂,什么正义原则都是谬妄,对吗?”
陆斯回不止是在质问邢亮,他更是在责问四年前的自己被愤怒裹挟,误杀盛天豪,而逃脱的金乾在这几年中,不知犯下了多少罪行,却死的这样轻巧。
邢亮的喉咙在冒烟,无言可答。说来荒唐,自老婆生病,盛世尧找来让他跟踪陆斯回的动向,亏了心的他,就一直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现在面对陆斯回的诘问,他心里是被揭穿的松落,他觉得自己总算能呼吸上来一口气。
只要时机成熟,一个恶贯满盈的人能做出英雄之举过把瘾,一个被邪念占据上风的普通人,自然也能摇身变为歹徒。
陆斯回松开了他的衣领,在压抑下去的怒火中背身而去。
迎夜赶路,没多久陆斯回和林漫就到了台里,直奔会议室,会议室里林白露也在,她拿着从冯阳保险柜中找到的U盘赶到四台后,便和金薇他们一同浏览查看。
U盘的文档里详尽地记录了大大小小的交易金额,还有不少交易场面的视频音频,巨细靡遗。
抓到宝的罗拉,语调都上扬了几分,“对于金文海来说,这是别人的把柄,可到了我们手里,这就是置他于死地的最完美证据。”
“用不了多久,金文海就会发现账本落入了我们手里。”金薇看了眼手表,“现在是凌晨三点,天明前必须拿出新闻方案。”
“没错。”罗拉点点头,“如果警方再来插一脚,把账本扣下,那操控的门路可就多到数不清了。”
“再一个,我现在真怕那南城大桥下一秒就给塌了。”看了用于建造大桥的实际材料,罗拉的语气里没一丝夸张。
“稍等片刻。”陆斯回搭在桌上的手轻敲了敲。
“等钟老吗?他马上就到。”
门把锁与话同声,推门而入的是被陆斯回叫来的周雁辞,让林白露瞟向门口的目光定住,而钟老也后一步抵达了会议室。
看到来的人,坐在林白露旁边的罗拉和金薇速换了一个眼神,罗拉就借着为钟老倒水的动作离开了座位,金薇顺着将周雁辞引在了林白露身旁。
钟老落座后,直入要害,“拿贼要见赃,捉鬼要起坛。”
要想金文海再无翻身的可能,就要把人赃俱获呈现在市民面前,缺一不可。
陆斯回的视线移至周雁辞,周雁辞会意,便将同他说过的消息,告知了众人,“明日月中,每个月十五晚九点,是金盛走毒交钱的时候。”
“盛世尧躺在医院里,货便由我来接。”周雁辞说到这里用余光看了眼身边的林白露,“我同金文海首次对接,他必然会现身。”
也不能断定周雁辞就是友,罗拉不动声色地问道,“可眼下的坎儿金文海还没迈过去,他会顶风作案吗?”
周雁辞惯性地把烟掏出,准备点燃时瞥了眼会议室又作罢,“道上有道上的规矩,定下要流入的货,只能按时按点进,没有中断改日的可能。”
“你们在哪儿对接?”陆斯回以问话,向众人明示对他的信任。
“东郊。”收到陆斯回的讯号,周雁辞才将手中的打火机放在了桌面儿上。
见此,林漫将昨晚用过的地图,铺在了他们围坐的桌子上。
“要想见赃,那就在东郊守株待兔?”金薇望着地图道。
“不可。”林白露点了下东郊的位置,“郊区偏僻,一旦有个风吹草动被金文海捕捉到,再周全也前功尽弃。”
闻言,金薇也认同,大晚上在郊区做新闻的实操性太低。
刚刚罗拉不经意间的话给了陆斯回思路,此时,他拿起了桌上的红笔,在地图的最中央处勾出一个红圈,“南城大桥。”
“把他逼到南城大桥?”罗拉问完就给予了否定,“南城大桥是东西区的枢纽,人流量密集,即使是晚上,人流量也少不到哪儿去。”
南城大桥一被勾出,钟老已明了陆斯回的用意,他出声道,“要想把一切台面化,就要当众揭发。故而揭发前,先寻众。”
“但经过南城大桥的人,是在不断流动的。”面对工作,罗拉向来不含糊自己心中的疑虑,“就在我们洋洋万言时,金文海横穿大桥,逃之夭夭又当如何是好?”
“从一开始就断了他这条路。”陆斯回用红笔划下一个错号,“被他逼向南城大桥时,就封桥。”
“封桥?”金薇提了口气,“且不说事后,我们因扰乱社会治安得进几趟局子,就算当下我们要封桥,市民可不是会听之任之的主儿,怎么封?”
“简单至极。”精神高度集中的陆斯回,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制造恐慌。”
“没有比人身上的恐惧,更容易利用的东西了。”他说话时的目光冷峻,甚至还有些黑暗,“从一开始就投入维系秩序的人,在此期间散布几条桥会蹋的流言或证据,不出片刻,桥前就会乱成一锅粥,便可卡准时间顺势封桥。”
“桥虽确有问题,可我们擅自封桥是件实打实不讨好的事。”
“我明白。”陆斯回的嗓音冷硬决绝,“闹钟6:00就要响,你在5:50叫醒了一个人,他当然不会对你感恩戴德,只会责骂你扰人清梦。”
“但那又如何?”陆斯回的指尖略重地抵了一下桌面,“既然桥迟早要蹋,那不如就把金文海一手创建的南城大桥,当作斗兽场。”
“斗兽场旁怎么能没有观众?”陆斯回凌厉的目光,盯向了他面前白板上金文海的照片,“观众又怎会不爱看摧枯拉朽的戏码?”
会议室里沉静了少顷,金薇提出了一个现实性的问题,“人手不够。”
她扣开了手中钢笔的笔盖,“没有警方的帮助,台里的人勉强能在桥前维持几分钟的秩序。关键是东郊到南城大桥还要较长一段距离,分岔路线也多,你怎么把他逼到桥前?”
“我的人会配合,但人数也并不多。”周雁辞淡声道,“因为跟盛世尧联系紧的不能用,以免走漏风声。”
“不过,还是可以搏一把。”
“我倒是认识一个朋友,或许可以解我们的燃眉之急。”陆斯回刚说完这个计划时,林漫就已思考过人手的问题。
众人看向林漫,她的肩膀沉了沉,“她叫姚汀,井和市人。”
“她的先生叫孟浮生。”
听到林漫从口中说出的名字,罗拉很快对上了号,“咱们市的快递业都是他在做啊,和垄断没什么差别。”
“对。”林漫点头道。
“快递...”金薇扣下了钢笔盖,嘴角微扬出了一丝笑容,“快递员可是多到数不清啊。”
陆斯回和林漫对望了一眼,听金薇道,“那林漫你天亮后,就联系姚汀女士询问能否借兵一用。”
“现场直播难度大,还请钟老把关审稿。”说到这里,金薇的语速慢了下来,“轻鹤不在,我们也需商讨选用哪位主播。”
一想到轻鹤病重,陆斯回跳动的心脏就失了频率,也不知道人是不是越痛苦,就越坚毅,他仍保持着工作中的那种“无情”状态,开口道,“至少要选深入了解过,这一连串事件来龙去脉的主播。”
林白露抬起了眸,与有意望向自己的钟老视线交叠,即使没有这个眼神,她也早已起心动念。她嘴唇微张,不再犹豫,“我来,如何?”
此话一出,在座的人便都听到了心满意足的答案。所有的顾虑都有了应对方案,金薇敲板的话音疏朗,“那就有劳林主播熟悉资料,新闻追踪的同事会尽快与你磨合。罗拉去申批最贵的机器设备,我去安排同事们下一步的工作。”
“明晚九点,我们南城大桥,现场全程直播。”
领了任务后各司其职,陆斯回和周雁辞需对明晚的计划做出万无一失的安排,钟老与林白露另外开了个会。
【新闻追踪】的楼层彻夜长明,在天际发白之前,金薇环顾了一圈办公楼层后,让林漫跟夏颜通知几个月前才入职的新同事,全部去自己的办公室。
明天那场仗说到底拼的是斗志,金薇要在这之前给他们打支强心剂,她边发着咖啡,边笑道,“你们考核期到了,咱们也没正式吃顿饭,往年都有,改日一定得补上。”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没干记者前理想挂嘴边,干记者三个月骂街骂到六月天。”金薇让他们都别绷着,“我刚入职那会儿也是,信念碎了个稀烂,要不是愁那一口饭,早撂挑子不干了。”
林漫握着手中温热的咖啡,很认真地听着金薇讲话,随之联系到了自己晚上有过的情绪。
“新闻结局?”金薇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新闻哪里会有什么结局。”
“对于这一点,钟老怎么会不清楚。”
“你们罗拉姐不明白吗?斯回轻鹤会不懂吗?”金薇喝了口咖啡,缓缓地道,“他们都明白的,新闻根本不可能会有结局。”
“可为什么大家明明都知晓,这是在异想天开,却还愿意陪我搭个台子,出个新项目呢?”
金薇将手中的咖啡杯放下,“不是因为我们此刻相信。而是因为我们曾经相信过,也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还能相信。”
“一拨又一拨的人,会因为相信自己的新闻理想,来到这里,踏入这个行业,也会因为现实原因而想要放弃,可放弃之前仍想再扛一扛。”
口中咖啡的苦涩已褪尽,金薇最后慎重地道,“但无论多少次破碎重建,我们最终还是会选择留下来。”
“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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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滚烫》中姚女士和孟先生的帮忙:D
故事还有三章完结,这周六、下周一、下周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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