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得比自己先前说的要快。
想也是一路火花带闪电,压着不超速的线飙车来的。因为已经很晚,超出了工作时间,陆源居然还穿着一身休闲服,就好像是刚做完晚锻炼,澡都没来得及冲就赶来了,比起以往的职场精英形象,显得不很体面。
好在房间里的基本也都是熟人——他的视线在房间内一扫,自动略过了周舟。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喻时飞在电话里只说了被偷拍,但并没有提到有人打架。等待陆源的这段时间里,喻时飞和车南虽然都简单清洗和处理了一下伤口,但在各种创口贴的包扎之下竟让伤势看似更为狰狞……更别说裸露在外的淤伤,更非短短几十分钟就可以消得下去。
眉心泛起熟悉的压力性头痛,让陆源不得不伸出手按压了一下。他的视线停留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名陌生人身上——想必这就是之前喻时飞在电话里提到的狗仔。
看他消瘦的样子,想给车南和喻时飞留下这样的伤,显然不可能。那八成就是这俩崽子私下又闹了什么不愉快,很有可能还被拍下了打架的照片……这下真是好,不用那些附骨之疽一般的营销号,他自个儿都能想出耸动标题:深夜互殴为哪般?Edge再现解散疑云!
霎时之间,头仿佛又痛了几分。陆源想刨根究底,又不愿意在外人面前露怯。想了想,最终还是端了一把椅子过来,倾身坐在了这狗仔的面前。
狗仔被车南看着坐在沙发上,沙发柔软,一坐就陷进去,显得矮;陆源坐在椅子上,椅子坚硬,显得高。
背光之下,阴影被拉长,铺天盖地地笼罩在狗仔身上,让他更加局促。
但其实,说他是“狗仔”也并不准确。他其实是干代拍的,而且这几乎可以算是他第一次干。他曾经干过做群演的工作,对于S市及周边的影视城、摄影棚都比较熟悉,平时又有摄影的爱好,听朋友说干代拍赚钱,便兴冲冲地入行了。
刚起步时都很难,他一度找不到愿意聘他的“老板”,相关的消息在网站上挂了许多天也没有人回应。正在他想要放弃时,现在的“老板”却在O信上私聊了他,她或他自称admin,一出手就给他开了一个难以拒绝的价格。
“多少钱?”
“五千。”年轻人咽了咽口水。
陆源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五千……一张。”年轻人补充,“不过,这个价格也是有条件的。根据我和admin达成的口头协议,所有我拍到的照片,都被她’买断’,不可以再发布或者印制周边。而且……”
他偷眼看了看站在他斜前方的车南一行人,像是拿不准他们的态度:“而且她说了,希望能尽量拍摄到内容更私人的图片……如果达到她的标准,还会有奖金。就是这样,我知道的真的全部都说了,拜托你们把相机还给我,真的是她要求我我才会去做的,冤有头债有主啊!我真的只是发代替她来拍拍照而已!”
刚开始还好,讲到后来年轻人愈加激动,就要上手抢夺茶几上的相机。车南上前一步挡在他和茶几中间,从周舟的角度看去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却能清晰地分辨出他绷紧的咬肌……
她突然感到不寒而栗。
当然,她也听说过所谓私生饭、所谓代拍,和李乐恩一起出去吃饭,每每都能听到她关于这些人事咬牙切齿的抱怨。但即便如此,这对于她来说也只是很遥远的、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即便觉得不幸,但是又怎可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呢?
但是这次不一样。
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一双双窥视的眼睛就包围在自己身边,连他们的举手投足都想要了解得清清楚楚。她曾听李乐恩说,Edge有几名非常疯狂的私生饭,猖獗到摸进他们四人共同租住的宿舍,往橱柜里塞满自己的内裤;还有人深夜潜伏在窗边,大晚上起床喝水的姚煊一拉开百叶窗,就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在窗外浮现……
这些听来甚至觉得是都市怪谈的故事,居然如此真切地发生在了他们的身边。并且据之前喻时飞所说,“我们已经遇到过很多次了”。
“偷拍他人隐私并据此盈利,你难道不知道你自己的行为已经犯法了吗?”就连陆源的声音也冷硬了起来,眼神紧盯年轻人,视线宛若鹰隼。
后者显然也被陆源吓得怔了一下,但很快,这短暂的慌乱被无所谓的态度取代:“你没必要拿这种话唬我,这背后的利害关系,admin也和我分析的清清楚楚。’名人无隐私’,听说过没有?要不是这样那么多的狗仔队早被告死了。更何况,我做的是正义的事才对,曝光你们这些败类光鲜亮丽背后的龌龊事……”
他的眼神挪到周舟身上,方才长久压抑的怯懦居然转换成了一种充斥着歹意的疯狂:“只知道唱歌跳舞的酒囊饭袋……大晚上为了这么一个女人还大打出手?我呸!别以为你们的事没人知道,我从《Personal Song》时期就开始跟你,拍了你们的照片,你猜有几张?还拿相机威胁我,老子早赚了两倍的钱了,不稀罕,你们还能拿我怎么办?!”
“还有打架的照片,你们以为我没有发出去吗?老子早就留了心眼,手机发完为了保证清晰度才换的设备,你扣我相机有什么用?等着明天上热搜吧!”他激愤之下满脸通红,颤抖着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犯法……就你知道犯法,我看你们把我扣起来才是犯法!老子这就打电话,不信还治不了你们这对奸夫淫……”
车南再也听不下去,一拳狠狠挥了上去。出奇的是,这次——包括陆源在内,居然没有一个人阻拦。就眼睁睁看着那拳载着拳风势如破竹般轰到了年轻人的颧骨一侧,直接把他掀翻,在地板上摔了个倒仰,懵了半天都没能回过神。
陆源提了提裤腿,就那么悠哉游哉地在他身旁蹲下。手机摔脱了手,轻而易举地被拾起。陆源操纵了一下,打开O信的界面。
与备注名为admin的那个人,聊天记录停留在了发出的“我被发现了”一行。再发新的内容,已永远不会传至对方的手机。
他将手机递到身后的喻时飞手上,还嫌脏般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装模作样地擦了手。
“既然你不懂法,那我们只好跳出这个框架外再聊聊了。”丝绸质感的手帕,擦完了手指还被拿来擦眼镜,陆源动作轻巧,全身上下透漏着一种意有所指的好整以暇,“admin已经把你拉黑了。她是个聪明人,但是你……”
“你好像就是不明白,惹恼我们意味着什么。”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听得到夏诤打游戏的声音。
他操纵着野蛮人杀得正欢,牛身人立的怪物被他挥舞着巨斧当头劈成两半,屏幕上的糙汉子朝地上吐了一口痰:“Stay out of my w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