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的秋许是该叫晚夏更合适些,就是早早过了立秋,日间也是有些热的。
文椒摇着团扇透过窗去看外头,一脸的苦闷。她早在前几日便闲得受不住了——也不知从前在京都宣平坊时是怎么过的?因着实在太过清闲,闲到有些痛苦了,文椒又想起来从前在京都要立户时想做的事。
寻个营生。
可她要求实在太多——是个闲的,又是个懒的。如此几日下来,愣是没想到做什么好,皱巴着一张脸思考人生的意义。
卫戎今日是难得挤出点时间来寻她,只见她懒洋洋地靠在桌案上头,也不知在看些什么,越看越苦着脸,不觉笑问:“是瞧见什么了?”
文椒缓缓侧过头去:“想找些事做,闲得慌。”
卫戎一愣,随即又打趣她:“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这话叫我听了,真真生出几分愤慨来。”
对上她不解的眼神,卫戎也不解释,只道:“倒没甚么不好的,真要叫你做了只怕你才要哭。”
文椒郑重点头,又可惜道:“就没什么偶尔忙一忙,经常闲一闲的活计?”
卫戎耸肩,无奈道:“你若真闷得难受,寻件事儿让你去想罢?”
“想什么?”
卫戎将她拉过来坐下,捏了一缕发绕在指间玩:“月底便是我生辰,去岁因在京都并未怎么操办,今岁么…府中该是要有宴席的,娇娇来罢?”
到最后一个字毕,卫戎也停住了手上动作。
文椒看他一眼,莞尔道:“是讨生辰礼来了?”
卫戎点头,神色依旧。
每每讲到月底,文椒都要想起江祁来。
她略略垂眸,很快又对上卫戎的眼睛:“生辰礼倒是好办,你觉着该是穿得素雅些的好还是怎样的好?”
这就是应了。
卫戎这才笑了:“都好。”说完,也有了玩闹的心思,故作不悦道:“怎么就好办了?”
文椒白他一眼,从他手下救回自己的头发:“在我们那儿,送礼就跟送银子是一回事。”
卫戎倒是没想到:“京都竟是这样的风俗?”
那就怪不得去岁进京时父王管他管得严了。
文椒暗道不妙,一时又忘了这茬,也不多作解释,瞎扯道:“可不就是?礼轻情意重这都是哄骗人的话,越舍得花银子的才越看重你。”
卫戎不觉好笑:“歪理。”
“倒是真让我有些等不及这生辰礼了。”卫戎轻咬她一口,又道:“如此说来,娇娇对我送的生辰礼极满意了?”毕竟是府里头的东西,不说京都,在淮南是独一份的。
文椒闻言身子一僵,想起件要命的事情来。
实则,四月那会儿她将几人送的东西全收了起来,除了布匹之类存不住的拿去做了衣裳外,生辰礼尽数被她装在一处。
尤其是卫戎的,她至今没拆。
但听卫戎这话,许是极贵重的东西。文椒决意待会回去后就收起来,可别丢了或是怎得:“嗯。”
又极快补上一句:“满意。”
她是极少这般主动亲近的,卫戎只当她确实喜欢那两样东西,唇舌相抵一番才松开她:“怎么不见你用?”
文椒心跳都漏了一拍,强定下心神来,道:“自然是收起来了。”
卫戎笑笑不再说这茬,只问了几句八月半的事情。
她早跟吴伯约好了一道过节,卫戎也晓得。父王还在京中,身为世子他那日却是必须在府中的,便只提了提晚些过去一道赏月的事情,又问她:“京都八月半是有灯会的,淮南却没这个习惯。不过登楼赏月或是循水泛舟都是有的,可要去?”
文椒本来不感兴趣,毕竟八月十五那日约了要一起做月饼,想也知道是个力气活。
但她还是点头道:“你若想去便一道。”
这句话叫卫戎听了却是别的意思,他只嗯一声并不作答,拥着她阖眼养神。
卫戎晚间也不得闲,酉时才至,拉着她一道用了饭便要走。又因着这处热闹人多,卫戎不欲让人认出,只将她送到酒肆楼下便走。
文椒回了宅院里直奔主屋,在箱子里翻找许久终于找到那盒子,又寻了剪子裁开外头彩纸。
一梳一钏。
文椒将盒子又收起来,这才关了门到院中与方娘子说话:“我在外头用过饭了,您只做昭昭两个的就是。”
方娘子点头道:“怎么跑得这样急?”
文椒不欲多说,只问道:“淮南这处贺人生辰可有些什么忌讳没有?”
方娘子知道她是从京都来的,想了想,答道:“倒没有什么忌讳,只看亲疏远近了。”
“那送人梳子可有什么含义没有?”
方娘子并未读过多少书,念不出那些个典故诗词来,但也能用俗话解释:“可是有人送你了?结亲时不都说‘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这样的吉祥话?是个定情的意思了。”
文椒便不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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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中秋月圆。
团圆夜这样好意头的节日,吴伯惯是要亲自下厨的。
厨房里头,吴伯一边揉面一边想起往事来:“去岁的八月半也是一道吃饭的罢?”
文椒点点头:“那会儿还是在宣平坊里头呢。”
吴伯笑:“那时候我第一次见你,就觉着这小娘子生得是个有福气的样貌,水灵灵的,只当时……嘿嘿。”
文椒便记起来,那会儿自己在文府里走了个过场便走,去宣平坊的路上遇着了吃醉酒还敢骑马的卫戎,一道走到宣平坊时遇到了买酒的江祁。
那时候啊。
倒是真没想到还有这一日。
吴伯也是这个意思:“却是没想到一年过去了,从京都到了淮南,倒真像是一家人了。”
文椒翘起嘴角来,将已经磨成细粉的松仁、核桃和瓜子拿出来放好,答道:“确实没想到。”
卫戎倒是一如既往,只她对江祁从最初的惧怕和反感到如今的……
怎么又想起。
文椒岔开话题道:“这是要做五仁的罢?”
吴伯点点头:“糖要少一些,这个你不爱吃,郎君却爱。待会儿做豆沙的给你。”
文椒连忙谢过吴伯,自告奋勇来打下手:“少些糖,还要什么?这酥皮是包这个的?”
吴伯正要说话,身后又传来一阵男声:“加些许猪油儿馅,糖莫太多,以酥作皮印了模就好。”
吴伯回头一看,笑:“正如郎君所言。”
文椒看他一眼,指了指桌案上头一应馅料:“莫想着躲懒,江祁,自个儿来。”
这自然是玩笑话,倒不是说什么厨房是女子待的地方这样的鬼话。各人做各人事,有在做即可。
她是存了打趣的心思,江祁却真的挽起衣袖来:“我先净手。”
不仅文椒愣住,吴伯也是一愣。
江祁用手巾擦干了水珠,转头见两人讶然神情,有些不自在道:“看我做什么?”
吴伯率先反应过来:“是了,郎君从前也做过的。”
还是娘子在的那会儿,她病重下不得榻,郎君便搬了东西到房中,依着她的话做过几个,但却包不好,馅也漏在外头了,引得娘子大笑。
江祁也记起来,赶了她让出位子来,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话:“还是在河州的时候了。”
吴伯愣住,片刻后才接过话头:“是,娘子教的了。”
江祁朝他笑笑:“没什么说不得的,不必如此。”
文椒正熬着豆子,闻言也看一眼两人。
倒是真的不一样了。
她低着头,并未察觉到自己唇边的微扬弧度。
这些许伤感也很快过去,初时江祁包了几个甚至不能算饼的东西,一度冷了脸要走,吴伯好劝歹劝,也不管旁的什么事了,亲自指导一番后,倒是真让他做出几个像样的了。
江祁微扬着嘴角,很是得意地看向文椒。
文椒自然知道这人在笑什么,揪下一小团面团丢他:“连生火也不会的人得意个什么?”
江祁躲开面团郑重道:“我为何要会?”
文椒白他一眼,只暗道有钱真真是底气。
后面烤制的事情就得由吴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