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又是一家夜店。
就在余可见到一块镀金镶银的招牌的那一瞬,她迅速后撤两步,整个人挪移到江湖的背后,左手搭上他的手臂,然后把眼睛闭起,一颗脑袋贴在他的背上。
江湖身体瞬间僵直,“你要干嘛……”
背后传来余可闷闷的声音:“大哥罩一罩我,我怕眼睛瞎。走吧走吧,不用管我。”
“你这样我怎么走路?”江湖无奈。
然后大厅里的人就见到一男一女以一种奇特的姿势走了进来:男之亦步,女之亦趋;娇面枕背,亲密一如。
余可似乎听到全场在鸦雀无声里,忽而冒出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看吗?
虽说好奇心害死猫。但猫有九条命。她现在心上遍布了白爪的挠痕,都是被好奇挠的。她心想:与其被好奇心憋死,不如“死个明白”。
既然作为“观察者”,余可决定“尽职尽责”。她稍微抬起眼皮,看了看,没发现异样,又拓宽了眼界,最后把脑袋探了出来。
他们现在应该站在大厅中央,四周的呈环状,到处坐着成双成对的人。
不过这家夜店大虽大,豪虽豪,但依然没有夜店“内味儿”。人们都坐着,真跟公园大妈大爷们似的,已经是老夫老妻得“交颈絮怀”了。
当然,颈是没有交的,顶多是摸个手。
“怎么能这样……”
“咦……”
“啊,好害羞,都没眼看了……”
余可听见四下都响起了窃窃私语,有的羞恼,有的不屑,还有的竟然说出了如此奇怪的话:“不要脸……”
她露出一副如“地铁老头手机”的困惑表情:她怎么了,来个夜店就不要脸了吗?
随即她留意到了,这些都是男声。
她环顾一圈,现场情侣配置基本上是一男一女,正常且和谐。个个穿着正装,衣冠整齐,不管男女,身体都包裹得严实,不露出寸许皮肤。
所谓矛盾的普遍性寓于特殊性。她再观察了几对男女,就发现怪中怪了。
男人的身体略微倾斜挨近身边的女人,用一个贴切但似乎使用对象错误的词语形容:“小鸟依人”。
他们不时往他们这边瞄两眼,马上就害羞地收回视线,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深了。
没错,全场的男性都脸红了。
“怎么回事,性别倒转了?”余可踮起脚凑到江湖耳朵边问。
却只听江湖回答:“这里是最大的夜店。”
“然后呢……”
周围突然出现异动。好几个男的把头靠在女人肩上,慢慢地挪动身体,直到肩并肩着,男女之间距离更近了。
虽然这像是温存的美好画面,但怎么感觉场面有点失控。
“他们为什么脸红?”
江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咳……因为我们。”他略偏移视线,看向两人之间的一臂距离以及相连的手与手臂。
余可说:“拉个手而已,不至于顶不住吧?而且为什么只是男人?”
“这不就是你的活吗?”
“哎,互帮互助共同进步嘛。江湖,你怎么看?”
“□□□□□。”江湖的嘴唇动了动,然而并没有声音。
“你说大声点。”
“听不见就算了。”江湖抿唇,眼睛有些眯起。他往正前方的阶梯走去。
他在憋笑。余可明白了,他故意的。
……连上几层楼,有服务生领着两人到一扇门前。
才一进门就听到有人说:“稀客啊。”
包间里坐着三个男人。似乎因为见到余可这个陌生人,他们突然都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是木一。”木一项戴金链,头顶类金冠,两条手臂两条大腿缠满藤蔓状的金条,好比金身佛塑。浑身富贵气息。
“我是木二。”木二拿着本书,老老实实戴着眼镜,也许是知识分子。
“我是木三。”木三穿着十分休闲,运动卫衣运动鞋,一副学生模样。
木一甩了甩金链,寒暄说:“江老板今天有得空闲光临寒舍。”
“哪里哪里,是因为有事想请木老板帮忙。”
“随便坐,我请人上茶。”
在三个主人对面,找个张软皮沙发坐下。
“你怎么认识……”余可问。
江湖会意说:“说来话长,我长话短说:我,打钱,谢谢老板。”
余可无语:你当主播赚钱呢?这说了还不如不说。
坐了这一会儿,余可发现木三频频偷看她,到后面已经明目张胆了。余可写满问号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他,他害羞地脸红,微微笑了,但还是暗送秋波,有些欲拒还迎的感觉。
余可暗暗揣测。
这是,勾引?
对面有道说话的声音渐大。
木二对着手机怒喊:“难道这就是你分手的借口!”
然后他就哭了,两行清泪委屈地滑过脸颊,打湿了手上的书本。他抽泣着:“她说她不会爱一个不检点的男人,怎么能这样……明明可以继续骗我的……”
“早跟二哥你说过,上了她就完事儿了,爱由性生噢。”木三却在一旁幸灾乐祸。
木二生气指责他:“你一个男孩子家家的,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这两兄弟吵得火热。
大哥木一仿若未闻,像自言自语地说道——
“男德学校的生意实在火热,明年应该多开办几所。”
“虽然很多人认为这些都是勾引女人的旁门左道,但男人修点男德总归没错,学点相妻教子,学点伺候女人,女人才会好好疼爱他。”
“像那些不守男德的男人成天在外面跑动跑西,抛头露面,真是有伤风化。”
好一个指桑骂槐。
木三跳起来叫道:“大哥,你太迂腐了!男人外出工作怎么了!难道要我坐吃山空吗!你也是男人,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还开了这样的店,照你这么说,男男女女在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就不有伤风化吗!”
“那是别人的事,你是我弟弟,我有责任好好管教你。你没有必要出去,我还养得起你。”
木三没说话,看样子是气急被噎住了。他冲出去,摔门走了。
“让江老板见笑了,家教不严。”木一道歉说。
“令弟很有想法。”江湖说。
木一叹息,恨铁不成钢说道:“唉,什么想法,都是叛逆,被那些狐朋狗友给带坏了。我虽然有这么多财富,却不能让他老实在家里待着,举止毫不检点,都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他的。”
看完这一幕冲突戏,余可的感受是——
惊了。
男人要去男德学校修男德,否则不讨女人喜爱。
男人不得外出工作,否则会被人们鄙视。
男女之间摸摸手,靠靠肩就是有伤风化了。
怎么有点“三从四德”的味道。
原来这个地方真是性别颠倒?
如此说来,之前那个“赚钱养家”的出租车司机到底冲破了世俗伦理的束缚,敢于做“新时代”的男性,已经可以评为“励志劳模”,“感动社会十大先进人物”了。
正在头脑“冲浪”呢。江湖把她的神喊了回来。
“走了。”
“哦好。”
离开前,余可回头看了一眼:
木一对着电话谈论“男德学校”的相关事宜。
木二依然抱着书坐在原地默默流泪。
木三的运动外套丢在座位上。
余可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