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念把没吃完的几个面包放入冰箱,回来的这一路上她总觉得被一双眼睛盯着。不过大概是自己多心了。青天白日的,总不能出事。
关上冰箱门,她望着门上自己的倒影,抬手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长发。耳垂那空空的,感觉少了点什么,一会儿要去见编辑,还是应该打扮一下。
吴念刚一转身,冰箱门上骤然映出一张狰狞带血的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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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和坐在键盘前,看着桌上的一对耳环若有所思地敲着键盘。
“DO”,那天晚上自己是怎么来到这的?
“MI”,他隐约记得自己喝了杯酒…
“FA”,她光洁的双臂缠住他的颈项…
“叮咚叮咚”门铃正好不合时宜的响起,他干脆停止了弹奏。
监视器上半醉的西蒙低着头,一指不停按着门铃“叮咚叮咚”。“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
李星和打开门锁,两人对视。“咔哒”一声,空间在微微扭曲后恢复原状。
“鬼王。”
“仓颉。”
李星和望着眼前一副吊儿郎当嘻哈歌手样的鬼王:“拍MV那天你给我喝了什么?”
“你还是叫我西蒙吧,我觉得这身份挺好的,长得又好,穿得也帅。我呢,也继续叫你Lee。Yo-Wassap-Lee?”西蒙比了个Swag的手势,晃荡着走到沙发前躺了个四仰八叉。这的沙发还真是没有吴念那的舒服。
“不过仓帝,你得感谢我啊,你都不知道红艳这新出的“云雨巫山”有多抢手,亏我还特意和你分享。”
“云雨巫山”?红艳酒肆的情酒?真是拿这个跟他一起长大的鬼王头疼。李星和坐回他的键盘前——或者现在的他,应该是仓颉,是万年前降字于世的“文祖”。
“昨天爱丽已经进行过新一轮的绞杀了,比正常的清洗时间提早了一个月。” 仓颉有些心不在焉。要不是他刚好在,吴念的灵识怕是早就被没了。
梦境中偶尔也会有一些散灵,一般是游魂在阴阳相接时意外进入。冥界的灭灵队每隔半年对梦境的清洗,除了为了找出无主梦境之外,也为了清除游灵,偶尔还能抓一两个逃犯,记记功。
西蒙坐起身来:“嗯,我知道。今早的波动有些奇怪,我本来准备去阿念那的,但爱丽的气息突然就消失了。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干扰,这次的清洗有大半没有完成。”
三天前仓颉被鬼王拉入吴念的梦境:“我查过,阿念的名字并不在死亡名录上,她不应该陷于梦境的。” 两人千年未见,一开口却是未曾听过的名字。
他不想知道化为西蒙的鬼王跟这梦境主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也无意插手调查队的工作,却不曾想被一杯情酒乱了心性。
梦境即是梦境,本身就压抑着尘世间的诸多欲望。即入梦境,便再无仓颉。这里人神相交,是真正的醉生梦死。
“擅离职守14年,你什么时候回去向冥王报道?”
“你仓家那管事的小子呢?” 西蒙不答反问。虽然被称鬼王,但他不过一介私生子,千年前被削权夺势遣至人间,还差点因庙中久无香火而神识飞散。人间贫薄,他还能护着阿念,可在这混沌之地,虎狼环伺,他没有能力护她周全。
“去西届轮值了。”李星和心中叹气,罢了,与冥王的心结只有他自己能解开。
“代理天帝?厉害啊,才两千年就坐了上位。我当年去人间的时候他还是个小不点吧。” 西蒙此时脸上的笑容倒像是真的了。
“叮咚——叮咚——”
门铃再次响起,这次出现在屏幕里的是吴念。
“你没设结界?”西蒙挑眉。不对,他刚来时分明设了结界。吴念能直入结界,那也就代表着…灵誓已成。
西蒙嘴角含一丝苦笑:什么算神,人能感受到的他们一样能感受,不过是看久了山川岁月,更加无心无情罢了。可为什么,每想到她在那人怀中低吟,会让他仿若跌入冰渊,万般苦痛。
压下心中痛楚,语气间尽量挤出戏谑:“体力不错嘛——制作人。”
李星和假装没听到西蒙那意味深长的调侃,起身准备开门,却没想到西蒙突然斜斜伸出一只脚,拦在他身前,这该不会是…想绊倒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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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念有些忐忑地按响了门铃,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耳环最有可能还是掉在这里了。
今晚她和编辑约了要在咖啡店见面。她简单画了个妆,穿了条黑色吊带长裙。本来是想配她最喜欢的那副耳环的,结果找遍了整个房间都没找到。
虽然只在晚上来过一次,但因为当时拍MV的Pub离这里并不远,她无意识地就把附近的道路记下了。这么看来,自己也太像私生饭了吧。吴念有些担心李大制作人开门看到她会是什么反应,她应该先解释自己不是跟踪狂吗?
“嘀——”门开了。西蒙的半个脑袋露了出来。
“小念念,要听神话故事吗?”
其实吴念很想说她只是来问问李大制作人有没有看到她的耳环的,可是现在西蒙在这,她要怎么开口。难道要说:李先生,大前天我们在做一些激烈运动的时候,我的耳环可能不小心掉在这了,能不能麻烦您行个方便,让我进去找一下?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她是自尊、自爱、自强的新时代成熟女性,绝对不能让西蒙这种混混看笑话,谁知道他们到底和多少美女做过“激烈运动”!算了,耳环再重要也不如她的面子重要,下次再来吧。
吴念正在苦思冥想要找借口离开的时候,西蒙露出了他的另半个脑袋。
那青了半个的眼圈还真是让吴念觉得…挺…惊喜的,这是终于因为太拽而被揍了?
“听神话故事送披萨哦。” 也不知道西蒙是从哪里变出的一大盒披萨,香气四溢,热气腾腾。
“咕——咕咕” 吴念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
看到西蒙揽着吴念的肩进门,李星和沉默着从沙发中起身,回到工作台前。他的右脸明显挂了彩,鼻尖还有两道血痕,看着像是戒指刮的。
“小念念,你听说过天界有个红艳酒肆吗?”
李星和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西蒙不经感叹,这么多年了仓家绝学还是没变。这毫无表情的瞪人,一般人,哦不,神,还真是学不来。咳咳,还是直接忽略,忽略吧。
“世人都道《清平调》是写给贵妃的,其实不然,清平调是为红艳酒肆的主人而作。”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也不知“断肠”,断得到底是谁人心肠。
那时候众仙都没想到,那个叫太白的浪荡公子,居然是个情痴。在红艳酒肆外一等就是百年,坐废了诗仙的名头后,一甩衣袖,又去了人间。
“红艳,非仙非神非人,非妖非魔非魅。红艳的酒,却酿尽世间千愁,星河万欲。哦对了,小念念你还不知道我们这七灵是怎么分的吧,很简单的。在远古传说中,巫、神二族共同来自彼端洪荒。千万年间,神族里不喜权力、淡薄出世的一支分化为仙;巫族训化了妖;日月之精育出了兽,;天地之气孕出了鬼;欲念则化为了魔。不过后来阶级演化,权力更迭,妖巫一族逐渐沦为了贱籍。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虽然不习惯平时吊儿郎当的西蒙这么文绉绉的说话,但吴念觉得他编故事的能力倒是不赖,这人不该去唱rap的,该去写神怪志异。
“红艳酒肆的酒现在可难买了。本来我买到了好酒,就先想让我的挚友尝尝,这简直是友界楷模对不对!?” 看到西蒙一脸期待地看向自己,吴念只能勉强点点头。
“对嘛!红艳的酒难买是有原因的。小念念你肯定没听过’灵誓’吧。神界的夫妇结婚,最先做的就是立灵誓。和男女交欢,动物求偶的性质差不多,只不过灵誓可以使立誓双方灵识相连,一方有危险的时候另一方可以马上感知。可是有时候两家只是利益联姻,男女双方并不一定互相倾心,这时候红艳的情酒就能帮忙了。要只是婚宴还好,现在的年轻一辈却喜欢借酒助兴。还有些小神小仙,想要得到上位仙神的庇护,会把情酒和自己一并送上。“
“这也…太色情了吧?” 吴念脸上发烧:“故事里的神啊仙啊不是都要清修的吗?”
“谁告诉你神仙就应该是清心寡欲的?”西蒙一只手斜搭在沙发背上,好以整暇地扬起了一侧的眉毛:“星和,你觉得欢喜佛和和合神要是在,会说什么?”
“我不知道,巨灵神应该会反对。”然后开始他那比裹脚布还要长的科普,李星和光是想到,就要皱起眉来,然而更让他皱眉的还是此刻西蒙脸上斜着往上扬的嘴角,真是一副坏事做尽的花花公子样。
吴念觉得李星和用一本正紧表情接笑话的样子,真是…帅惨了。
“总之,现在的年轻神仙要再这么纵欲下去,仙妓馆怕是又可以重新开张了。”
年轻一辈的事仓颉少有参与,但确实也有听说。当年废妓馆没落了两大家,神界的钻营龃龉,其实并不比人间少,毕竟严格说起来,人神本是同根。
“我跟你说啊,最好笑的还是床公和床母,有一次…”
故事还没讲完,门铃又一次响起,这次去开门的是李星和。
“Hi~”门前的女人一头乌黑波浪,紫色紧身皮裙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材,脚上踩着一双艳红的细高跟: “李大制作人的女朋友来看他了。” 分明是之前坐在白色G-Wagon里,又在甜品店门口怼粉丝的女人。
吴念肩膀一僵。
“哦,来啦。” 西蒙并起两只手指,冲美女比了个Hello的手势,尽量无视李星和那看似平静,却在剐人的眼神——都说了这招学不会了嘛,看了也没用。
“啊,那个,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谢谢你的披萨。”吴念冲西蒙点点头,又在出门时向站在门口的美女努力笑了笑,却根本不敢看门边的李星和一眼。
西蒙突然起身,拉住了即将要关上的门:“对了,走夜路的时候小心点。晚上怪东西多,跟踪狂也多。”他冲吴念眨眨眼,放开了拉着门的手。咔哒一声,门关上了,少了室内的灯光照射,四下突然幽暗起来。
什么“走夜路要小心”,吓谁呢。吴念小跑着出了巷子,刚刚心里那小小的自怨自艾早就不知道扔到哪去了。
工作室外的小巷短短一条,拐个弯就是闹市,但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却越来越明显。吴念想象着一双绿色流黏液的眼珠正贴在自己背上…全身被突如其来的寒意激得一阵哆嗦,手臂上汗毛根根直立。
眼前便利店的灯光突然分外温暖。
吴念走进去,拿了罐冰啤酒,又要了份关东煮:鸡蛋、冬笋、海带、萝卜还有芥末章鱼小丸子,全都浸在辣汤里,红红的勾人馋意。
虽然是夏天,但入夜了还是会有些凉,喝碗暖暖的关东煮最是放松。再配上杯冰啤酒,哇——
看了一眼收银台后的挂钟,八点零三分。她和编辑约的八点半,要见面的那家咖啡馆从这走过去只要五分钟,还有时间。
吴念在便利店外的椅子上坐下,小口吃着串串,大口灌着啤酒,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哪有什么跟踪狂嘛,都是自己吓自己。
突然脚上被什么东西蹭了蹭,毛绒绒的,软绵绵的。她探头往桌下一看:一只可爱的查理士王小猎犬正一脸讨好地对她摇着尾巴。
狗狗可以吃芥末吗?吴念咬了一口章鱼丸,嗯,不是很辣。她环顾了下四周,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把缺了一半的章鱼丸递给了桌下的小猎犬。
“一直只吃狗粮,狗生还有什么乐趣,狗狗你说是不是?” 女人蹲下身,捧着狗狗的脸揉了会儿。
虽然她是这么想的,但偷喂的时候还是不敢被其他人看到啊。唉——人生啊,勇敢做自己好难!
桌下的小猎犬哼哧哼哧咬着丸子,开心得尾巴乱晃。原本在街角的女人重新隐入黑暗处,眼神恨恨,似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