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的大剧院,未免有些曲尽人散的清冷。
后台走廊里的灯光昏黄,偶尔一段明一段灭,影影憧憧,人的阴影在地面上被拉得时长时短,伴随着噔噔嗒嗒的脚步声,两个人紧紧地交握着双手,向着戏院出口的方向走去。
“呦,真少见,这时候才从里面出来,接下来两位是要去哪儿啊?”
接近出口的阴影处,突然飘出了突兀的男声。
钱云笙停下了脚步,顾明月随之顿住身形。
在光线倾洒不到的暗处,温传熙身着墨色长衫松松斜斜地靠在墙上,他手里拿着个忽明忽暗隐有火星的烟杆子,惬意地在斑驳朦胧的暗影里呵出一口白雾,缭绕的烟圈不偏不倚正巧打在钱云笙脸上。
钱云笙眉头微动,用手挥散了迎面而来的呛人气味,他的视线掠过戏院出口大门上的玻璃,定格在灯火璀璨的街头。
“怎么,我们去哪里还要和你说一声?”他睇了温传熙一眼,不咸不淡地开口说道,握住顾明月的手却不自觉加大了力道。
“不用,当然不用,我怎么敢叫您跟我报道行程。只不过,大半夜的,这不是还有雪大小姐在么……今天也不见那些个军爷在外面等,我看还是叫个妥帖的人护送二位回去吧?”
温传熙这一番话状似很为两人着想,听在当事者的耳朵里,实则带着威胁的味道,不免令人紧张他是否知道些什么。
私奔的当口突然杀出个程咬金,顾明月措手不及,心里不免有些不舒服。雪荷泽在原着里并未失身于今晚,她没有顾明月先抑后扬的情感攻势手段,直截了当地利用自杀逼迫钱云笙早早的与她离开戏院出走,自然遇不到当下让人头疼的情形。
顾明月稍稍挺胸抬头,她准备清清嗓子,发扬娇蛮大小姐的一贯出场风格,来一出声情并茂的表演。
以演戏为生的人和活着就是演戏的人,孰高孰低,或可一分高下。
可惜钱云笙并未给她秀演技的机会,他神情平淡地说道:“用不了那么麻烦,我会确保雪小姐的安全。我们俩一起,不劳你挂心。”
温传熙闻言咧嘴一笑,把烟杆子往墙角边里磕了磕后收到怀里,故作懊恼地拍拍头,“大晚上的,我这不是怕二位回家的路上出点什么事儿,一去不复返嘛。雪家的老爷公子和唐二少若是问起来,仙霓社里连个知情的人都没有,担当不起。”
他话里的意味,顾明月哪里听不出来,此时还逗留在戏院里的就他们三人,温传熙分明是知道了什么,特意在出口处堵他们,指不定适才化妆室里的一切大半都被他这个有心人偷听了去。
装作听不明白,打死也不能承认……才应该是雪荷泽此时该有的正确反应。
“你什么意思!”顾明月摔开钱云笙的手,眉一横眼一瞪,用手指着温传熙的鼻子,娇娇蛮蛮地喝道。
“大小姐息怒息怒,小人不会说话,请见谅。”温传熙对顾明月的虚张声势之态不以为意,嬉皮笑脸地陪着罪。
“你想怎么样,去告密?”钱云笙不耐烦和温传熙打马虎眼浪费时间,想要糊弄一个明白人,无异于痴人说梦,白费力气。
他的话使温传熙的嬉笑僵在脸上,一袭墨色长衫的清秀男子放下了玩笑的表情,板着脸严肃地看着明显故作镇定的两人。钱云笙和顾明月只见那人忽然嗤笑一声地变脸,恢复到吊儿郎当的模样,语调悠然道:“告什么密?我可什么都不知道,随便说说而已。万一您俩在路上遇到什么事儿消失了个干干净净,也是老天爷觉得我才华横溢屈尊在第二的位置太久,给了我一个出头的机会……啧,时候不早啦,二位赶快走吧。”言罢,不耐地摆摆手。
这是……顾明月没料到温传熙竟是如此态度,有些摸不准他的真实意图了。
钱云笙轻扬唇角,头一次对温传熙展露出了诚挚的笑容。他呼出一口气,点头道:“多谢了。”
同在一个戏班,他毫不怀疑温传熙话语的真实性。这人不会特意跑去告密,作为大家族丑事的目击者,他讨不到半分好,但若是有雪家和唐家的人稍后问起来,他也不会特意隐瞒,一定会把所知道的半真半假地说出来以保住仙霓社。
每个人的追求都不一样,温传熙真心热爱昆曲,热爱大上海纸醉金迷的奢靡与挥金如土的气派。他比钱云笙更适合这里,没有了顶头来自于第一的阻力,或许不久后便能成就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顾明月拉了拉钱云笙的袖子,示意他们该走了。她嘟着唇面带怀疑地望着温传熙,被他戏谑地打量一通后,面色如霞地啐了一口,昂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脸扭到一边。
温传熙对娇生惯养的别扭大小姐见怪不怪,他悠悠哉哉地双手抱胸,目送二人推开大门挽手而去。
“呵。”墨色长衫的男人仰起头,牵唇淡笑。他拿出怀里的烟杆狠狠地吸了一口。走了倒也好,走了便没人和他争第一的位置了。不过,却也有点寂寞呢。
钱云笙这混蛋,好事儿全让他一个人赶上了。
日后,他温传熙也一定能让千金大小姐追着到处跑。
1924年的晚秋,三人谁也没有想到一别之后再能相见,再见之时已相隔25年。
在梧桐叶凋零,晨光熹微的早晨,顾明月与钱云笙踏着金黄的落叶,登上了开往首都南京的列车。
钱云笙身为名角,自是有一笔不小的积蓄,即便他把大部分收入都存入了银行,匆忙之间在家里搜罗出的财物也值2000元左右。加上雪荷泽包里的钱财首饰,两人未来就算深居简出,也无需发愁一应吃穿用度。
火车“呜——呜——”的汽笛声长鸣,随后车厢咣当当地晃动起来。坐在三等座上的顾明月把脸瞥向窗外,清晨的雾霭未尽,如轻纱般的薄雾笼罩在上海的建筑物周围,她用手围拢肩头的红色针织披肩,宽沿的灰蓝色呢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仅露出秀气的下巴以及嫩红的樱唇,光是一小片玉白莹粉的肌肤,已经足够引人遐思了。
“睡一会儿吧。”钱云笙轻拍顾明月的肩,温柔地把她带入了自己的怀里,宽大厚重的羊毛围巾严实地罩在两人身上,驱赶了湿漉漉的寒气。顾明月把脸舒服地靠在钱云笙的肩颈窝边,这个姿势使她很有安全感,并正巧可以完全挡住她的脸。
江浙战争刚过,大批难民从外地涌入上海,露宿街头。租界外随处可见瑟缩在墙角挨饿受冻无家可归的可怜人,顾明月对这个世界的历史时局并不了解,但从原着里她知道,在战火纷飞动荡不安的年代里,这不是第一次战争,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国家混乱的形势成就了与雪荷泽父亲类似的一批军阀,受苦的则是百姓。
火车不多时便驶出上海,顾明月叹了口气,她对于钱云笙和雪荷泽到底是如何遭遇土匪一事完全没有头绪。作为本文最重要的头号炮灰,雪荷泽因为在男主遇到女主之前便已离世,篇幅竟然惊人的少。系统自从在上个任务世界遇到不明攻击后,有些功能一直未能修复,故而顾明月对于原着一笔带过的剧情知之甚少,所拥有的信息模糊不明。
耳边传来男人绵长平稳的呼吸声,火车驶出上海后,钱云笙终于可以从紧张的情绪里脱离,暂时松一口气。身体骤然放松,倦意便瞬间侵袭大脑,他拥着怀里柔软温暖的女人,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一夜未睡,顾明月闭上双眼却无丝毫睡意。火车票贵又不逢返乡节假日,偌大的一节车厢里没有几个人。从上海到南京需要10小时左右,在这段时间里,她得找出办法应对接下来的土匪。
经历了许多的任务世界,她逐渐发现了一些存在于各个任务界面间的微妙联系。这些微妙的联系贯穿时空,千丝万缕地链接着不同任务世界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距今为止,她所进行的任务在每一个独特的任务界面内均处于类似的发生地点——炎黄子孙所聚居的大陆范围。
顾明月所生长的世界是由一部小说构架而成,她所进入过的所有任务世界同样是根据不同小说的故事背景生成。不论是古代背景任务,还是科技发达的现代背景任务,她所处的任务世界都脱离不开一个既定的历史科技背景框架。现代背景的任务世界与末世背景的任务世界有许多相同之处,比如国家的地理位置和地理面貌,人文民俗,以及科技发展进程基本大致相同。基于她做任务的经历,顾明月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所有任务世界的发展都遵循着一条基准世界线,这条世界线贯穿古今,包罗万象,涵盖了人类社会所有可能必要的历史发展。在基准世界线上可能有许多分叉,每一条支世界线都和基准世界线保有联系但又独立平行。在这个基础上,小说背景的任务世界源自其中一种平行独立的支世界线,并不断衍生出无数分支,每个分支自成一界。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猜测已经大致接近任务世界的真相了。她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基准世界线并非只有一条,它还有一条从源头平行的辅线,这条辅线衍生出了无数未来天马行空般的奇幻任务世界。
依照她目前的理论,顾明月推断出本次任务界面的世界线十分接近于基准世界线,历史进程应该是在古代之后,末世与现代之前。结合她对于之前任务世界共通性的了解,他们此次的目的地北平在地理位置上,应该与现代任务世界首都的地理位置相当。
脑海里想的东西太多,顾明月的精神再亢奋却也架不住身体困倦,在中午列车暂时停靠小站时与钱云笙匆匆买了些烤鸡梨子果腹后,她窝在男人的怀里两眉微蹙地睡着了。
傍晚黄昏的时候,历时十个小时的旅途终于结束,火车缓缓驶入位于南京下关的车站停稳。在这里,顾明月要与钱云笙乘坐渡轮到浦口,换乘津浦铁路。
两人从南京下关下车到浦口火车站,等待上下船的时间加上渡江的时间总共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之久。浦口火车站建在陆港衔接处,作为客货中转的交通枢纽,从渡轮码头到站外广场,再进入到候车大厅,一路上车来人往,川流不息。月台附近聚集着许多叫卖东西的小贩,买东西的旅客络绎不绝,吆喝声及讨价还价的声音喧嚣,极是热闹。
为了省钱,顾明月与钱云笙仍然买了三等车厢的车票。三等车厢离火车头近,蒸汽机车烧煤,行驶时噪音又大震感又强烈,夹带着粉尘的大团白雾以及滚滚黑烟向着后面的车厢飘散,越靠前的车厢越容易受到污染。富商勋贵家的女眷出行坐的都是头等舱,再不济也会坐二等舱。钱云笙顾及到顾明月小姐身子的细皮嫩肉,本来是想买津浦铁路头等舱车票的,但在顾明月的坚决反对下,不得已买了三等座车票。
望着顾明月发青的黑眼圈,钱云笙心疼不已。因为家境富裕人脉广,留洋海外都没吃过苦的娇小姐,从上海到南京的一趟车坐下来已经稍显憔悴了。头等舱一位64元的车票固然昂贵,未来用到钱的时候固然多,他知道钱要省着花的道理,在看到顾明月疲惫的样子却不免内疚。
他不愿意看到顾明月为金钱计较,她是大小姐,应该一辈子高高在上,不为俗事所烦忧。钱云笙暗暗下定决心,他到北平后要立即找路子挣钱养家糊口,不能坐吃山空。顾明月跟了他之前过得什么样生活,跟了他之后一概照旧。
三等车厢的乘客是不被允许到餐车用餐的,顾明月与钱云笙在车站附近稍好的饭店里用了些南京特色的牛肉锅贴,鸡丝浇面,蟹黄烧卖,萝卜丝饼,蜜汁藕,桂花夹心小元宵,和小笼包。菜品美味分量适中,两个饥肠辘辘的人竟是以狂风扫残云之势吃空了大半的盘子。
从浦口到天津的路途遥远,顾明月与钱云笙要在车厢里度过整整一天一夜。登车之前,两人又在月台附近买了容易携带的鸭油酥烧饼,黄桥烧饼,什锦菜包,葱油饼,五香茶叶蛋,以及六安毛尖茶。橘子梨子等时令水果也买了两个,用于路上解渴。
颠簸了一日,顾明月身上的灰蓝色倒大袖薄棉袄以及黑色百褶马面裙已经沾染上了不少灰尘。两人为了避免被小偷惦记,身上换的衣服布料寻常且做工普通,提着的藤制旅行箱与他人别无二致,混在旅客中除了容貌出众,倒也看不出其他特别之处。
晚上8点左右,津浦线铁路发车,坐在车座上的顾明月,望着被黑云遮住不见月明星光的天幕,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作者说:
卡文,历史背景就是难写,要查好多资料,我当初为毛要设定是遇到了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