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断更合集(H)--宋九6

十日后,三月初五。

赣榆的寿宴如期而至。

这几日上京又取消了宵禁,各方人士都在上京齐聚一堂。

宫晏三天,第一天宴请大臣和番外来使,及大夏下面的属国。

第二天宴请诸侯,皇亲国戚以及各方受邀人士。

第三天是家宴,只有上了祠堂氏谱的人才能来。

宋九准备了两天,第三天才跟着原术去赴宴。

马车行在地砖上,咕噜咕噜响,宋九伴作侍女的模样跪坐在原术一旁。

腰间环佩叮咚,原术百无聊赖道:“二爷和沈嬷嬷不是说一块来上京了,这怎么还没到?”

宋九没回答,心口沉默着。

“不会是崔二又发病了吧?”原术有些恶意的想着,脸上也愈渐有了笑容。

宋九面色陡然难看起来,护在腹部的双手也不禁蜷缩了起来。

一路行到皇宫,再无话。

因是最后一天大宴了,赣榆精神还好,穿着一身龙袍在上面坐着,假模假样的说着一些话。

宋九克制着自己不去看他,深怕她眼底流出的恨意会暴露自己。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狗皇帝,你以为你一直喝的是解药吗?那只不过是被炼化过的毒药罢了。

母亲死于帝心蛊,崔二正被帝心蛊折磨,已经七年了。

那就让你也尝尝这滋味。

坚持不过半个时辰,赣榆还是有点撑不住了。

皇帝退下了,后宫人也跟着退下,宴上变得轻快起来。

傅送故意打翻了酒盏,一副喝醉的模样。

太监们不堪其扰。

原术起身想要去外面逛逛,殿里太闷。

他一起身,傅送好像抓住了什么目标一样,又唱又跳的到他面前。

原术微笑:“傅大人。”

傅送随手抄起桌上的酒盏又满满灌了一壶下去,誓要人相信他是真的醉了。

他模糊扫了一眼周围,视线不经意掠过原术身后站着的宋九。

身体忽然踉跄了一下,身后有人扶着他。

他紧紧抓住原术的手:“告诉宋九,救救他,救救他。”

几个太监从后面赶来,把傅送拉起来,又跟原术告罪,然后赶紧把人送走。

傅送被拉走了,原术双手背在身后忽然讽刺一笑。

国师是他的人,也怪赣榆近几年沉迷道学,身子愈渐垮了,他的人才得以趁虚而入。

药是假的,之所以赣榆会觉得身子在慢慢好转,那不过是帝心蛊在掏空他的身子而已。

国师说的药引自然也是假的。

不过宋九不知道。

傅遂不仅在牢里生生受了一个多月的割肉放血,如今还要被剜心取心口血。

不知道傅大人如果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设计的会不会发疯呢。

还有宋九……

原术回头,果然宋九正探究的看着他。

只不过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只稍一瞬,她又装作了乖巧的侍女模样。

皇宫是最藏得住秘密的地方,也是最容易泄露秘密的地方。

原术以为只有他的人深入了这个皇宫大院吗?

宋九从来不相信任何人。

天牢。

数不清第几次取血了。

傅遂发觉自己醒着的次数越来越少,几乎一只手数的过来。

但是醒着也不如昏了好,心口实在是疼痛万分。

他艰难的仰了一下头,脖子处一阵刺痛,那是被火钳烫出来的,那个太监每日里只要有空就会来牢里拿火钳在他原有的伤口下按下去再烫。

如今那块已然骇人可怖,几乎不忍直视。

门口一阵骚动,似乎上面又来人了。

傅遂闭了眼睛。

“注意着些,留条命在,至少还得再取三次血。”是大监夏明亲自下来了。

底下人听了吩咐准备开始动作,铁门忽然又滋啦作响,婉仪公主呼啦啦带着一群人过来了。

“我看你们谁敢动!”她张开双臂,蛮横的护在傅遂面前。

大监却不留情:“来人啊,请公主回宫。牢里阴冷,公主有何大碍,陛下定唯你们是问。”

接下来一阵接一阵的杂乱声,小小的牢房里嘈杂不堪。

傅遂皱了皱眉心,忽然剧痛,整个人脱力了下去。

趁乱被夏明指挥着到傅遂面前准备取血的小太监一愣,手指颤颤巍巍的上前探去。

随即惊呼的结巴:“大,大监……他,他,他没气了……”

……

傅送来过之后,宋九就没心思在宴会上待了,让原术随意寻了一个借口,两人就出宫了。

依然是在一辆马车里。

宋九安稳坐着,甚至闭着眼养神,好似一点都不着急。

原术看了她半刻,她还是半点反应没有。

顾自安坐着,长长的睫毛些微抖动,精致的冷厉,像极了过去的女帝。

他忽然有点拿不准了。

“如果我说,这是我助你的唯一要求呢?”

宋九转头看他,一双美目水波潋滟似含情,总是吸引得人沉迷其中。

原术有一瞬的走神,他想到了宋九的父亲,陇西大族崔家的嫡长子。

那人也有一双这样的眼,可是他的心机全藏在心底,要不然当年如何得到女帝的心。

而宋九,也只有对待崔二爷和沈嬷嬷的时候才能锋芒尽藏吧。

“你在这跟我提要求,不如去地下跟我的母亲提要求。我是不介意,她再给你灌上几种毒药。”

她的声音妖媚又邪祟,充斥着漫不经心和讽刺。

“他不能死。”她直视着他,最后下了定论。

原术忽然笑了:“原来我在你心中竟不比他重要,那崔二爷呢,你还在乎他吗?”

宋九瞳孔逐渐睁大,等着他的后话。

“我刚刚收到消息,二爷已经到上京了。但是,现下又发病了,正在将军府内。”

……

宋九匆忙从角门直奔将军府的意访院,跨过门槛的时候甚至踉跄了一下,手指扶住门框,白嫩的手掌被门上的倒刺划下一道痕。

远远跑来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他伸手扶住宋九,然后立即松开,脸掩在阴影里小声道:“事情成了,人已经被送走了。”

原以为完成了主子的事,主子至少会说两句话,谁知道主子理都没理,直接推开他就走。

趁着夜色,穿着灰衣仆装的死侍默默躬了下身,便瞬间消失无踪。

至于宋九,此刻的她心已经乱的彻底,什么都不重要了。

一路跑至门口,将推开的门却犹疑了起来。

终究狠心下去推开,一眼望去,躺在床上的那人只是短短几个月已经瘦脱了人形。虽然面无血色,但是与往常的“宋老爷”是完全不同的一副相貌。原来他一直带着人皮面具,只是如今面具摘下,更显苍白无力

看到她,他努力挤出笑容:“小九儿,你来了。”

“二爷,二爷!”

宋九几乎扑在床前。

他又无奈的笑了,笑抚着她的头:“二爷没事,这么多年都撑过来了。只是,欸,你从小就二爷二爷的叫着,后来又在外人面前叫我爹爹,什么时候才能听你喊一声二叔呢。”

宋九通红着双眼,低着头让他的手不必费力。

身体极度疲累,崔湛深深叹了一息,胸口阵阵闷痛又逐渐传来。

他努力打起精神,问她:“傅家那小子呢,他在上京可好?”

宋九这才想起刚她回来时路上碰到的小厮,遂回道:“好,他很好。倒是二爷你,我……这身边可就只剩沈嬷嬷和你了。”

大惊过后,脑子一度昏沉,声音也是哽咽可怜。

她看着他,眼睛睁大,认真道:“你不能离开我。”

崔湛怔了怔,手从她头顶抽回来,还是一脸温和的笑说:“好,好,二叔不离开你。就算我真的没撑过去,二叔变成鬼也要守在我们小九儿身边。”

宋九就听不得他说这话,她直接扑上去半抱住他,脑袋埋在他颈口,孩子气的道:“才不会撑不过去,二爷能长命百岁。”

解药已经收集的差不多了,万事俱备如今只欠东风。

只等她肚子里的那个药引了。

可她不敢说,她知晓崔湛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就连她自己,也是狠下了一番决心才能直面的。

婉仪公主跪在御前,赣榆侧卧在塌上,一手拿着奏折,脸上神情淡淡,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朕一直以为你看着不明白,其实心里清楚的很。可是现在看来,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婉仪不是皇后所生,当年不过是一个赣榆醉后看上了一个宫女,一夜之后有了她。

婉仪出生后就被抱给皇后,而那个宫女当晚就被赐死裹了张席子抬出了宫。

赣榆多年无嗣,所以自婉仪出生以来一直都是善待她的,要什么给什么。

他想不明白,他唯一的一个女儿怎么就这么糊涂,在宫里长大的人,连这点眼色都没有吗?

婉仪低着头,没说话。

赣榆长叹口气,外面夏明进来回话了。

“陛下,已经抬出宫去了。”

赣榆点点头,想起自己的药引,国师说的话,他头疼的揉着眉眼。

一抬头,婉仪还跪在那边。

瞬间来了火气,他将手里的奏折砸过去:“你简直和你母亲一样,愚昧,只配生活在市井。”

这个母亲指的自然不是皇后,而是她的亲生母亲,那个宫女。

婉仪小时候就知晓自己不是皇后亲生女儿,宫里一些人也会明里暗里的欺负她,皇后从来不管。

这些年在宫里她受过多少委屈,可是更不敢向她的父皇哭诉,一直到她年龄渐长,才慢慢立了威信。

夏明说话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婉仪也听得一清二楚。

姑母留下的最后血脉终于还是死在了大夏的天牢里,一直到死前还被她的父皇折磨着。

她一瞬间想到生她的个可怜的宫女,当年是不是也这样被抬出宫去,然后随意一个小太监再回来回个话就算彻底了结了她的一生。

她突然抬头直视赣榆,忽的生出一股勇气来:“是,不知你当年怎么看上那么愚昧的人。如果不是你强迫我母亲,她不会死,我也不会出生。”

赣榆听了反倒冷笑开来:“谁教你跟朕这么说话?皇后品行高洁,怎会养的你不知礼教,愚蠢至极。”

婉仪也讽刺的开口:“皇后品行高洁?这天大的笑话也就只有父皇你才讲得出口了。也对,当年你都敢暗中谋害姑母,如今说些笑话又有什么呢?”

说他现在坐的这个位置来得名不正言不顺。

自登基以来,赣榆最不喜听的就是这些话。但凡朝中有一丝的苗头,他都以雷霆的手腕直接赐死。

大夏官场风声鹤唳了近三年,后来才好些。

现在百姓不说了,官员不说了,倒是他的女儿专往他的心窝戳了。

怒急攻心,他指着她半天没说出句话来,忽然就吐出一口血来。

皇帝吐血了,晕在塌上。而夏明第一件事却不是叫太医,而是大呼让国师赶紧过来。

这个大夏的执掌者长久不下去了,婉仪跪在地上忽然瘫软了下来。

……

今日请过平安脉,腹中一切安好。

“殿下,已经三月有余了,该进行下一步了。”医者站在一旁小心提醒道。

熬过了这一次的帝心蛊毒法,崔湛的情况不是很好。

太多事压着,宋九不得不感到疲惫:“迟临,我现在不想,能不能再拖些时候。”

迟临摇了摇头:“不能,殿下。你已经拖了一个月了,帝心蛊的药引必须从生长期就开始给他吸入株莘草液。”

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宋九长叹一声:“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二爷那边注意点别透口风出去。”

迟临作揖退走。

直到他脚步声消失在门口,屋内忽然闪出一黑衣人来。

宋九问他:“他现在怎样了?”

无风老实道:“傅二公子伤势颇重,又用了假死药,不过在牢中就一直有我们的人在看着,现在性命已无大碍,一刻前已经清醒了过来。”

“他有说什么话吗,还是做了什么。”

无风回忆后摇头:“二公子只是半倚在床上,也没说话。”

宋九沉默了许久,然后才说道:“带我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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