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云焕在,孟怀柔完全不敢合眼。起先也没觉得多困,到后半夜的时候实在撑不住,就在床头靠了一会,眼一眯瞪就已经天亮了。
孟怀柔打了个激灵,看到地毯那里云焕已经不在了,抬脚下地的时候习惯性地去提脚踝上的链子,手一伸才发现上面光溜溜的。
墙壁上的扣环也被拆走了,挂上了一个草编的新鲜花篮,吐露着芬芳。
孟怀柔恍若梦中,蹙了蹙眉不清楚云焕又在想什么。
侍女伺候她吃过饭后,还主动道:“今日天气好,姑娘可要到花园里去走走?”
被禁锢得久了,孟怀柔竟有些不可置信起来,许久才点了点头。
从被云焕抓回来那刻,孟怀柔就没踏出过寝室的房门,此时呼吸着外面清新的草木香,只觉得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了。
孟怀柔坐在花园的秋千椅上,由侍女推着缓缓轻晃。她抬头看着广阔的蓝天,对这种突如其来的自由还有些恍惚,对云焕也存着一丝丝不解。
孟怀柔的思绪远远放空,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侍女已经换了人,等看到是云焕在帮她推秋千的时候,心里的坠落感霎时铺天盖地,下意识就害怕云焕将她关回去。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满了防备,令云焕不觉苦笑,头一次为自己的莽撞决定后悔起来。
“秋日天凉了,午间可以让侍女陪你四处逛逛。”
他说的是“侍女陪着”,孟怀柔就知道自己的自由仅限于在王庭内,略显烦躁地躲开了云焕的手。
云焕没有在意,见她就要起身,还是忍不住伸手拉住她。
孟怀柔一下没站稳,重新跌回了秋千椅里。云焕怕她摔疼了,往旁边一坐托着她的屁股就捞在了自己大腿上。
“柔柔我不是故意——”
云焕还未解释,孟怀柔就跟炸了毛一样,“你放开我!”
孟怀柔手脚并用地挣扎,让云焕潜意识中就知道他一松手必定抓不着人,脾气一上来,越发把她箍了个紧。
“柔柔,我只是想跟你好好说说话。”云焕任孟怀柔在自己手臂上拍打,就是不肯松手。
孟怀柔却差点被他气哭,觉得他嘴上说得好听,可行动上总是我行我素,根本不给她半点选择的余地。
孟怀柔兀自抹了把眼睛,一副破罐破摔的态度。
云焕松了下手,靠近她说得恳切:“柔柔,我不会再伤你,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孟怀柔干脆别过了脸,旋即就被云焕掰了回去,她不禁又是一阵气,问道:“如果我不给呢?”
云焕没说话,眼底有着挣扎,抓着孟怀柔胳膊的手依然严丝合缝。
孟怀柔摇了摇头,语气中掺着叹息:“你让我给你机会,却从来没有征求过我的意愿,那这机会我给不给又有何区别?随你高兴就好。”
云焕眼见这话又说到了死胡同里,心里一急,急忙补救:“没机会我就等机会!我会改,只要你不喜欢的我都改!”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孟怀柔哪里会奢望一个称霸草原的男人一改从前,听他脱口而出的话,只觉得好笑得很。
可孟怀柔知道,她说什么云焕都会跟她僵在这儿,扭过头问了一句:“你喜欢我哪儿,我改行不行?”
云焕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头一次表现出了一种叫做发懵的表情,在他冷峻的脸上极为不符,看久了竟有些好笑。
孟怀柔一抬眼,两靥泛起了微微的涟漪,荡了一下后转瞬没了踪影。
云焕反应过来后,毫不吝啬道:“哪儿都喜欢。”
一句话算是把孟怀柔的问题堵死了,孟怀柔也没心情再与他闲扯,目光飘向不远处争奇斗艳的花丛,没有出声。
虽然两人没有达成统一,可也不妨碍云焕自己使劲儿。
如今孟怀柔在王庭内还算自由,只是她知道界限在哪里,脚上的链子虽然除了,心里却始终还拴着一根。
她离开万象森罗,立志走遍大江南北,悬壶济世,如今每一样都都没达成。
孟怀柔看着自己白皙柔软的十指,觉得许久没有碰过药材,好似都失了该有的作用。她看见旁边长得正茂盛的盆栽,百无聊赖地挪了过来,摆弄着上面青翠的叶片,将花盆里的枯草根子都打理得一根不剩,好像这样能过手瘾。
侍女以为她是喜欢这些花草,特意去花园里折了一些新鲜的花枝来插了瓶,临后给云焕报告孟怀柔衣食住行之际,还特意提了一嘴。
于是翌日一早,孟怀柔就看见寝室的窗台上摆了一排的盆栽,品种跟形状都不一样。
孟怀柔瞧着却开始心烦,一眼再没看过,这浇水施肥的活儿还是留给了侍女。
侍女遵照云焕的吩咐,每天都在留意孟怀柔注意的东西,哪怕她摸一片树叶,都会记下来那树是什么树。
可这偌大的王庭,孟怀柔喜欢的东西根本寥寥无几,真要说起来,也就医官署那医药柜子感兴趣。
不过尽管没有别的去处可走,孟怀柔也不想总是待在屋里,自由总是能得一分是一分。
秋凉以后,白昼渐短,暮色笼罩下来,将白日的景致都掩得朦朦胧胧。
孟怀柔等得再看不到对面的山石树木,才起身回去。
出了花园的时候,几个侍者正抬着什么东西要去处理,看见孟怀柔时急忙垂首退到了一侧,等她先行。
孟怀柔路过,看见侍者提的笼子里似乎是活物,不由停下步子,“这是什么?”
侍者忙回道:“是猎场那边养的狗下了狗崽,却不慎被马踩伤了,眼看活不了,只能处理了。”
孟怀柔听罢,近前去看了看,见那木笼子里蜷缩着一团黑白相间的狗崽,一条后腿不自然地耷拉着,颤颤地发出哀鸣。
孟怀柔看着可怜,随手查看了一下狗崽的伤势,道:“或许还有治,把它送到我那里吧。”
侍者稍微犹豫了一下,孟怀柔身后的侍女倒难得见她有一样想要的东西,当下也顾不得这狗崽会死还是能活,急忙上前将笼子接了过来。
孟怀柔让侍女顺道去医官署拿了些需要的药材,回去之后连晚膳都没用,就一门心思救起那狗崽来。
她身为医者,已经许久不曾替人诊治,眼看自己所学的一身技艺都要荒废,这狗崽倒是成全了她的想望。
因为玉盘山那一遭事,云焕对孟怀柔的医术始终存着一丝不安,她能利用寻常的食物跟药物把自己给整病了,若是让她碰了药材,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所以云焕听到孟怀柔要调用医官署的药材救一个狗崽,心底止不住就翻涌上来一层抗拒,兀自天人交战了许久,才算没有当即冲到孟怀柔面前把狗崽给带走。
狗崽被马蹄踩折了左后腿,腹部还有些出血。孟怀柔也是费了一般劲,才算稍微稳住了情况。
侍女瞧着那狗崽没精神的样子,也颇觉可怜,说道:“这狗崽才刚回跑,哪里撑得住马的一蹄子,怕是很难活。”
“虽然小了些,内脏受损还不算严重,应该能挺过来的。”孟怀柔摸了摸狗崽耷拉着的小耳朵,放轻声音,“为了救你这小家伙,可是费了我不少工夫,可得快些好起来呀。”
狗崽撑了撑眼皮,大概也知道是面前这个人美心善的小姐姐救了自己,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
孟怀柔见它尚算通人性,不觉笑了笑,多日积攒的郁气好似终于散去了不少。
云焕及近寝室的门边,看到孟怀柔浅淡的笑容,不由顿住了步子。他朝着室内的侍女使了个眼色,没有让他们出声惊扰,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偷瞧着经久未见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