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九点差一分钟,叶渠踩点紧赶慢赶上了电梯。
这班电梯里的人已经无几,角落里站着丁满,掀起眼帘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两眼。
叶渠被她这两眼看得很是烦躁。
怎么明明已经说清楚要断了,以后就只是陌路人了,还这样不清不白的样子,看得别人生疑。
他想着便背过身去,眼睛紧盯着头顶的楼层显示,一眼也未曾给过丁满。
电梯先到了叶渠办公室那层楼,丁满的楼层比他高了许多,此刻却在电梯停下的时候跟着他走了出去。
叶渠紧抿着唇,加快脚步想甩掉身后的丁满。
走廊里的玻璃皆被百叶窗叶牢牢遮蔽住了,只能从微启的门缝中听见键盘的敲击声。
地毯厚重,即使是细跟的高跟鞋踩在上面发出的声音也是沉闷的,叶渠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走得愈发急,却被丁满出声叫住。
她的声音娇娇柔柔,一字一句皆拖长了叫他的名字,叶渠听了却只觉得造作,是恨不能立刻离得她远远的。
叶渠试图无视她,却被后面小跑上来的丁满抓住。
“叶渠,我叫你呢。”
“你到底要干什么?”叶渠恶声恶气地问,仍是稍别开头不看她。
“你看着我说话。”
叶渠不耐地转过身去,对上丁满:“现在你能说你到底要干什么了吗?”
“我…”丁满没想到他这么干脆,一时又支支吾吾起来。
“快点,我迟到了。”
“其实我没什么要说的。”丁满歪头朝叶渠笑着:“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我不是说了以后就当不认识吗?你听不懂?”
“你怎么突然就说要当陌生人?”
“我们早该这样了。”叶渠又开始懊悔起来,从身体深处涌起的恼意让他蓦地无力起来。
他站直了身体,又后退几步离丁满更远了些,愈发坚定了颜色:“我们这样从根本上就是错的,丁满,你很聪明,我想你也明白。我从前被不知什么东西蒙了心,你也知道我这样就是出轨,毫无辩驳的可能,现在我迷途知返,想和禾如许好好的,不想再生出什么事端了。”
叶渠说完想走,却又想起什么停下来对丁满说道:“禾如许很好,你不是也知道的吗?以前你和我说过不止一次禾如许是个很好很可爱的人,怎么现在我醒悟过来了,你却反而不懂了呢?”
“禾如许是很好,那我呢?叶渠,我算什么?我就一点都不好,你要这样强硬地跟我分手?”
“不是你不好,是我,是我叶渠不好。”叶渠又重新转身,只留给丁满看不出喜悲的背影。
他离开得匆忙,丁满被他的话说得愣在原地,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得彻底。
今天是冬日里难得的艳阳天,窗外青空碧蓝,丁满抬头撑着落地窗面去看,眼里的泪水便只溢出了几滴而已。
十一月初是叶渠的生日,他们那时候还在一起,却没过月余就已经是这样的剑拔弩张。
丁满把额头慢慢靠在玻璃上,冰凉的触感从额前传到耳后,却片刻就习惯了。
禾如许的脸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丁满猛的直起身,又颓废地靠了回去。
算了吧,这和禾如许有什么关系呢?算起来,千错万错也怪不到她的身上。
距离上班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丁满耳边响起自己手机滴滴的提示音。她在玻璃上侧头,便有泪水从眼角滑下来。
丁满用手背在眼角蹭了几下,也不管妆花了没有,站直身体朝电梯走去。
天气真好啊,听说明天要下雪了。
丁满在心里叹了一声,按了向下的电梯。
叶渠下班的时候想起禾如许今天是少有的不必加班,打了几个电话她却没有接,他便自作主张地开车去接她。
到禾如许公司楼下的时候没在出门的人群里见着她,叶渠又打了好几遍电话问她,被接起了才知道她还在办公室。
叶渠忍不住问道:“不是不加班吗?怎么还在办公室。”
那边的禾如许沉默了一会,才说:“就是再待一会,你今天怎么想到来接我?”
“想来接你,我们…”叶渠顿了顿,再开口语气里便带了些恳求:“我们今天去看场电影好吗?你难得不加班。”
叶渠话音落了,电话里又只剩细微的电流声音,他屏气等着,眼前的车窗玻璃上不知何时落了好些枯叶。
禾如许沉默得久了,叶渠有些紧张,刚想说话就听见对面传来低低地一声“好”。
叶渠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他舒了口气,语气轻快了许多:“那我们看什么?你定,还是我定?”
“你定吧。”
“那我们先去吃饭,吃的时候再看吧,好吗?”
“嗯。”禾如许再没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又道:“那我挂了?”
“你什么时候下来?”叶渠问着:“我就在你们公司楼下。”
禾如许先是没有回应,叶渠听到那边片刻后才有了些响动,才听见她说道:“我马上下来。”
“好,我在车里等你,那我们、”
叶渠兴致盎然地又想和她说些话,被禾如许打断了:“那我挂电话了。”
“那好吧,我等你。”
“嗯。”
禾如许电话挂得干脆,叶渠在车上愣了一会,回过神看见禾如许从大楼里走出来。
白色的围巾遮住了她大半张脸,显得她的大眼睛愈发的生辉,叶渠看得恍惚中以为那是大学时的禾如许,仍旧是活泼爱笑的时候。
直到她钻进副驾驶的时候把围巾扯下来叠放在膝盖上,叶渠才从她紧抿着向下的唇角清醒过来。
叶渠想,禾如许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笑的。
他知道这都是自己的错,却是悔过也来不及,想来是惭愧又后悔。
冬日外头严寒,叶渠等了一会才发动了汽车出发。
身边的禾如许不知道什么时候稍侧了身,正偏头看窗外飞驰的冬日街景。
叶渠看着她的侧影,又听见禾如许低低的声音问他:“你不开心吗?”
“没有,怎么这样问。”
“看你表情好像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
“嗯。”
禾如许没再追问下去,也没再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叶渠想和她说些什么话,无论是体己与否,只要可以和禾如许说上话便好了。
他还想奢求她一个与往日无异的笑容,却也深知自己此时并不够格。
“天气预报说明天下雪。”他随口起了个话头,说出口才觉得这并不是个可以长谈的话题。
禾如许果然只说了句“是吗”,便又重新沉默了不再讲话。
叶渠顿时又是一阵无力感袭来,他张了张嘴想继续起些话来,却想不出还能有什么话题,也就只好作罢,一时间车厢里只余下空调输送暖风的呼呼声。
晚高峰时的路况有些糟糕,开往商区的路被堵的水泄不通。叶渠把手搭在方向盘上,转头去看禾如许发现她仍在看着窗外。
冬天的天色暗的很早,不过六点多却已是称得上华灯初上。
越过高架的边界,在夜空远处天际线下是一片星河似的璀璨灯火,正从天地交汇处悠悠淌过来。
叶渠喊了禾如许一声,她闻声转过来,眼里的高光比窗外的灯火愈璀璨。
他想起很久以前禾如许给他念过的一首诗。
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
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彼时禾如许靠在他怀里,念这首诗是来形容他的,过去的叶渠并不能懂,此刻他算是明白得真切。
可他明白得晚得过分。
禾如许的眸子垂下来,掩盖住她明亮的眼睛,见叶渠也不说话,又重新转过头去。
“禾如许。”
叶渠又叫了一声,这次她没再转过来,只轻声回问:“怎么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久病虚弱的人,毫无生气,远不似往日里动听,落在他耳朵里带得自己的耳膜都是忧郁。
叶渠知道自己在往后的某一天会后悔自己这样问,却还是没忍住开口:“你还喜欢我吗?”
禾如许没有回答,只是沉默。良久之后她长长地叹气,肩膀耷拉下来向后仰颈靠在椅背上,却仍不看向叶渠,只说:“还喜欢的。”
禾如许接着轻笑了两声,不知道是在笑她自己还是在嘲笑他。
叶渠敛眉,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大拇指在上头用力按着,从指尖开始发白。
而久滞的车流在他们的沉默中重新动起来,叶渠发动了车跟上,窗外一轮明月高悬,远远跟着他们向北边的穹顶过去。
封闭的车厢隔绝了外界嘈杂的声响,却更显得车内寂静。
叶渠捱不住,又说着:“明天要下雪了。”
禾如许回他道:“知道。”
“下雪了去堆雪人吗?”
“我都多大了,早对这些没兴趣了。”
叶渠想反驳她几句,比如你从前最爱这些了,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谁都知道禾如许是怎么开始死气沉沉的,叶渠更是清楚,他没必要讲这些话把禾如许推得更远。
可即使闭了嘴,那些堵在心口的话却比平时更加凶狠地笞打着他,叶渠心里五味杂陈起来,伸手打开了电台。
主持人正念着一首文绉绉的现代诗,叶渠依稀记得是禾如许摘抄过的,便侧耳听了几句。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