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檐帽取下,挂在木架上,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映入椿雪的眼帘,被风吹了又吹,空气中又多出一丝酒精的味道,衬得他莫名勾人。
“可还合你胃口?”江祁忽视她的问话,看向了桌面的残羹剩饭,语气淡到听不出情绪。
“当然,我不挑食。”说完,她又咬一口汤包,汁水流得下巴上满是油光,原本想拿袖角抹嘴,看到精致的绣纹后,没舍得下手。
她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布料。
江祁看在眼里,脑袋微低,从军衣左侧口袋抽出一张牙色手帕,两步走来,俯身递在她面前。
椿雪不假思索地接过去,上面绣有一对鸳鸯,只拿帕角拭了嘴,调侃道:“你个大男人怎会随身带着女儿家的东西?”
“快放下,这是我送给祁哥哥的新婚贺礼!”
一位小姑娘从门外闯进来,她身着鹅黄色旗袍,外边披着件茶白袄子,那双细长的眼睛紧盯着椿雪手中的绣帕,语气更是委屈极了。
“你给我还回来!”
新婚贺礼送鸳鸯绢子,倒挺新奇,说是定情信物都不足为过。
闻言,椿雪只是换了个坐姿:“他已经给了我,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你!你不过是个身份卑贱的姨太太,也敢和我作对?等将来我当上少奶奶,有你好果子吃!”小姑娘气急败坏,说着要去抢那张手帕。
奈何椿雪心气不小,侧身就躲过去,也是个嘴不饶人的主:“你连姨太太也算不上,在这里大放厥词,以什么身份?今晚可是我的洞房花烛夜。”
小姑娘嚣张跋扈惯了,在汴城,还没人敢忤逆她,顿时火冒三丈,扑过去说什么也要把手帕抢回来,几番失败,手指从对方的胳膊滑到腰上,似乎摸到一个硬邦邦的器皿,她迅速掏出来。
是个黑布隆冬的小罐子。
椿雪没来得及夺回,目光倏地一冷:“你最好还给我。”
“我不!随身携带,一定对你很重要。”
小姑娘后退两步,笑出声来,就像银铃一样悦耳,说出来的话却极其刁钻,“不过再重要,那也是个破烂玩意,听闻你的陪嫁是一支玉簪,成色不好,让老太太面子挂不住,你应该想不到我那张绢帕值多少钱罢?”
“东西确实重要,你硬要占为己有,恐怕吃不消。”椿雪勾了勾手指,嘴唇是一抹海棠红,在昏黄的烛光里冷艳而诡异,乍得看过去,有点毛骨悚然。
“吓唬我?”小姑娘敲了敲罐底,里边什么声音也没有,张手就去拔上面的木头塞子。
“还挺费劲。”她龇牙咧嘴的,费了好大力气才拔开,就听到“嘣”的一声……
“呜啊——”
罐内冒出半绺青烟,黧色的八足小虫像飞蛾扑火一般,透过皮肉,钻入她的指腹,在静脉里四处爬动,密密麻麻根本数不清,除了恶心以外,一点痛觉也没有,直到小虫经过的地方逐渐变成玄青色,短短一瞬,整块皮囊开始腐烂。
“我的天老爷!这是什么邪术?”小姑娘冒出一句方言,差点被吓晕过去,她转身拽住江祁的袖口,哭的梨花带泪,“祁哥哥救我,是……是这个妖女,她会妖术!让她给我做法,快把这些虫子赶走!”
“嗐,可惜了,我练了大半年的草别子,浪费在你身上。”椿雪原本端坐于方凳,这时翘起了二郎腿,手中的竹筷夹起一块鸡肉,上面黏着几颗白米,将之不紧不慢地送入口中,并不打算出手救人。
见此,江祁面无波澜的脸上终于露出疑色:“你会养蛊?”
“怎么,娶我之前,也不打听清楚?”她嚼着肉块,说话含糊不清的,“你拦我的岔道口,石碑上刻着的重泯山,在过去叫虫皿,虫皿为蛊,我待的地方,是巫寨。”
从巫寨出来的女子,普通人绝不敢带进家门,她以为他会当即悔婚,她甚至已经挑选好上等的情蛊,只要这具身体归自己所有,对方是疯是傻,她无须,也不必在意。
椿雪没想到,江祁反而朝她露出一笑,淡淡的,浅浅的,那点稍纵即逝的笑容被她私藏在心底,这个人的灵魂,也很好,和脸一样好,都舍不得糟蹋了。
“我军营里的几位弟兄害了病,症状如出一辙。”他眼波微动,“你可有办法?”
“要看你的诚意。”她故作纠结,心中却早已笃定,替江祁办事,就算吃力不讨好她也心甘情愿。
紧接着,对方伸出五根手指,说出一个惊人的天价:“小黄鱼,五千根。”
椿雪目光怔住,不大清楚小黄鱼的价值,就感觉比给沈家的聘礼还要丰厚,只不过……她要钱作甚?
“我要你跟我洞房。”她很直白。
听到这里,小姑娘抱着被毒虫逐渐腐蚀的胳膊,忍不住插嘴:“不行,祁哥哥的初夜必须是我!”
居然还是个雏鸟?
她把竹筷搁在桌面,袖口被折到手腕处,心中还在盘算如何逼江祁就范……
“医好后,我与你洞房。”
他竟是一个点头应下来,没有半分犹豫,交易径行直遂,爽快,椿雪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能换得对方初夜,甚是划算,欲要速战速决。
她单手撑着桌沿站起来,当机立断道:“我换身衣服,跟你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