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醒来的金修缘身子虚弱,他见守在他床边的是安翠儿,竟立刻嫌恶得撇过眼去。
安翠儿是不计前嫌的,舔着脸嬉笑着问,“金大人昨日可舒服?”
“无耻!”金修缘猛地坐起,心中积郁都化成咳嗽。
“哎,少骂几句,病还没好呢。一会再把这药丸吃了。”
“你哪里来的药?”
“偷的。”安翠儿答得理直气壮。
“你果真是干不出好事的......”金修缘大手一挥,将药打翻在地。
“我不干好事?”安翠儿见金修缘不知好歹,怒极反笑,“我且问你,是谁给你看的病,谁守了你一夜,又是谁在昨晚的茶里下了媚药?”
“媚药?什么媚药?”
“你当真不知道?昨晚金大人和我如此失态,难道是本性所致?”
金修缘被气得说不出话,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上此时更是白一阵红一阵。
安翠儿拿了昨日的茶壶递给金修缘,金修缘盯着茶壶良久,突然猛地将茶壶摔在地上,“是秦烨良,这个混账……”
金修缘也没有料到,这个昔日盟友竟会暗中给自己下药。
安翠儿等金修缘的情绪稍稍稳定了,立刻在他耳边煽起风来,
“金大人,你我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秦烨良敢给你下药,明摆着不把你金家放在眼里。”
金修缘撇过头不听,“你这是妇人之见,我妹妹是一国皇后,我是堂堂宰相,秦烨良他怎敢……”
“金大人,这事儿咱们就要拆成两半说了。如果你们辅佐小皇子登基,秦烨良的部队又大多在关外,国内的兵力不还是北王爷一家独大?”
“即使秦烨良的大军回来,你们金家一介文臣,和他根本斗不过,即是你妹妹做了太后,最终不过是空有太后之名,无太后之权,任人摆布之流。”
金修缘垂了眼,似乎在思考安翠儿的话。
安翠儿并无意让金修缘立即赞同她,但只要他能顺着她思路想,她便已经成功一半。
金修缘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即使你说的都是事实,我也....”
“让我来假扮皇上!”安翠儿抢过金修缘的话,“我这假皇帝不能死,要继续活下去,亲自提拔金家,给金家实权。”
“你疯了?!”金修缘只觉得这想法太过荒唐可笑,根本是无稽之谈。
“金大人您自己好好想想,我倒不急于一时,我们来日方长。”安翠儿给金修缘整整衣领,“不过呢....经过昨天这一晚,您这身子还能不能配得出种,我就不知道了。如果配不出,秦烨良可还会需要你?”
“你!”金修缘气得一时结巴,他的命根还在隐隐作痛,尿道内又疼又痒,万一和安翠儿怀不上孩子,秦烨良定不会放过他。
“秦烨良让我假冒皇帝,我俩的孩子假冒太子,他真正居心不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吗?如果你没有利用价值,你就是他的威胁之一。”
安翠儿巧舌如簧,颠倒黑白,竟让金修缘也一时糊涂了,他跟着安翠儿的思路往下问,“就算让你假扮皇上,怎能瞒过太后和北王,还有这文武百官?”
“你们让我假扮病重的皇帝时怎么没考虑这些?后宫之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自有办法瞒过他们。”安翠儿见金修缘已经开始动摇,更加卖力说服,
“你放心,等将来皇后有了真正的孩子,不管孩子父亲是谁,皇位都是你们金家的。”
金修缘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他一声不吭。
安翠儿却不觉得心慌,他认定金修缘会同意。
按理说,怀孕这档子事儿是不可能一发即中的。金修缘那日清早从房中离开后,即被秦烨良要求夜夜去偏殿与安翠儿确保怀孕之事。
金修缘确实夜夜准时赴约,身上还自备水袋。但上床睡觉的事却只字不提。
安翠儿见自己的策反大计初见成效,更是乘胜追击。
“金大人,您夜夜都来,咱俩就这样干瞪眼总不行啊。”
“你要做什么!”金修缘一脸惊恐,只怕安翠儿又要绑他。
“我不做什么。”安翠儿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只求金大人能利用这闲暇时间教我识字,这以后真当了皇上,还要批奏折呢。”
“你一介村妇,要识什么字!由我念与你便是。”
金修缘随口一说,也没有多少坏心思。可安翠儿一听却觉得不妥,她现在暂且谁都信不过,字一定要认,确保眼见为真。
于是她缠着金修缘,软磨硬泡,终于将他说服,答应今后每晚给安翠儿开小灶。
白天金修缘不在之际,安翠儿便叫来仲礼。
仲礼早已换了一身宦官的服装,在宫中混的如鱼得水。
他一来,安翠儿便抓着他问,“你最近可看着金修缘去了哪里?”
“姐夫最近除了来姐姐这儿,最常去的就是后宫一位娘娘处。”仲礼凑近安翠儿,一脸担忧,“姐夫这是要红杏出墙啊?”
安翠儿翻了个白眼,接着问,“那娘娘年纪多大?”
“和姐姐差不多,但肯定是没姐姐好看的!”仲礼冲着安翠儿笑。“姐姐在我心里最好看!”
安翠儿确定了,金修缘定是和自己妹妹,也就是当今皇后商量此事。
听闻当今皇后性格温婉内敛,无心朝野只爱抚琴吟诗,这样子和金修缘如出一辙,怪不得是兄妹呢。
这两个文邹邹的人碰到一起讨论国家兴亡的大事,怕是最后只能讨论成家长里短。
“仲礼,你这一身衣服哪儿来的?”安翠儿话锋一转,顺手整了整仲礼的宦官服。
“偷的啊。”仲礼答得理所应当,“给姐姐也偷一件?”
安翠儿一笑,这小子深得她心,“我要你给姐姐偷件大的,去偷件皇帝穿的!”
10
说来也不公平,安翠儿被几乎软禁在房间内,而金修缘却可以随意进出。
那日金修缘来得比平时稍早。
“不公平,我也要出去!”
金修缘刚走进门,安翠儿就冲着他耳边大喊大叫。金修缘虽然吓了一跳,但冷峻的脸没有什么变化,他拍拍自己的官服,“我有公事。”
“你有什么公事,皇帝都快死啦!”
金修缘一把捂住她的嘴,“隔墙有耳不可乱说。”金修缘将她拉到床边,整了整她的衣服,“前几日让你背的诗可会了?”
“大难临头背哪门子的诗,早记不得了。”安翠儿答得快,“你倒是先教教我这宫中人都姓氏名谁?”
“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以后我当了皇上认不全人还不要穿帮?”
金修缘一想也是,于是一一向安翠儿介绍。
这皇帝的父亲只娶了一位皇后林氏,但膝下无子,后与宫女有了龙凤胎,宫女难产而死,而林氏则收养了男婴周渠。
“按理说你也应该姓周,翠儿不好听,以后到可以取个别的名字。”
“我不要,我就叫安翠儿,谁让我改都不改。”
“市井小民。”金修缘嘴里说的话仍然气人的很。
“金修缘就好听?半缘修道半缘君,你这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你还知道这个?”金修缘一惊。
“我娘虽不教我识字,但常念书与我听,我虽不能做到过目不忘,可但凡我听过的东西,就没有记不住的。”
金修缘愣了愣,“我母亲早亡,这名字是父亲取来怀念母亲的。后来再娶,便生了如今的是云。”
“皇帝大老婆金是云?”安翠儿点点头,要不是说文人坏来蔫儿坏呢,古人道除却巫山不是云,娶了二房,就是云了?
“那秦烨良又是什么来头?”
“秦烨良和周渠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应该很好,我只知道这些。”金修缘以掌覆在安翠儿手上,“翠儿,我虽然答应同你同流合污,但是秦烨良的势力也不可小觑。万一被他发现......”
安翠儿心中有数,这宫中人人自危,自保还来不及,哪里有空保别人,她与金修缘不过存在暂时的利益关系。
“你别怕,我只说是我肚子不争气。”她拍拍金修缘安慰他。
此时的金修缘于安翠儿已经减少了几分初见时的不屑和鄙夷,反倒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来。
金修缘只觉得是因为两人一夜生情,又夜夜共处才产生的错觉。
他撇了头不再看安翠儿。
“你误会了,我不是让你一人将责任全部揽下。我这有一味药,可以让你产生孕期症状。”
“这么神奇?”
金修缘拿出一味药丸,安翠儿想来抓,被金修缘打了一记。
“这祈孕散一次只能吃一点,女人吃了就会有怀孕症状,脉象也会有所影响。但不能长期服用,最多只能拖一时。”
“秦烨良可是来催你了?”
金修缘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只听外面有声响。
“姐姐!你看我偷....”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仲礼白天闯安翠儿的偏殿习惯了,在窗口刚欲翻进来,见了金修缘立刻跳了出去。
“谁!”金修缘几步跨至窗前。
“那是我表弟...”安翠儿往嘴里塞了个点心,“在宫中谋职,我和他互相有个照应。”
金修缘回身过来,抹了抹安翠儿的嘴角,那嘴角边有她刚吃完的点心渣,“宫里人心叵测,你又开始乱认亲了?”
“姐夫,我不会害姐姐!”仲礼从另一侧窗一跃而进,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我是给姐姐偷....送衣服来的。”
“什么衣服...”金修缘看了仲礼一眼,这仲礼高鼻梁深眼窝,一副亚游长相,不禁心中有疑,口气不免更凶狠,“别乱了规矩,姐夫这种称呼岂是可以随意叫的?”他上前夺了那衣料一看,是一件皇袍。
“提前做好准备,说不定马上就用上了。”安翠儿拍拍手里的点心渣。
安翠儿的预感不错。
几日后,皇帝突然驾崩,周渠的尸体被暂时封存,秦烨良连夜要安翠儿假扮皇帝躺上龙床。
太医前几日给安翠儿号出喜脉,秦烨良不疑有他,又因一时心急,在驾崩之日便要太医去皇后宫中假意诊治,实则是要传出皇后有喜的消息。
后宫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内里暗潮涌动。
皇后有喜的事犹如一颗炸弹,炸得宫中开始人心躁动。
只有这养心殿依然静悄悄的,一切如常。
金修缘日日进宫陪着安翠儿,祈孕散这药已经服用至极限,眼看安翠儿的月事要如期而至。
二人只能以各种理由阻止秦烨良派来的太医前来号脉。
可这一来二去终究引起了秦烨良的怀疑。
不知是谁给秦烨良通风报信,他气势汹汹赶来了。
刚进门,就令手下的亲信按住了安翠儿和金修缘。
“你二人究竟瞒了我什么?”秦烨良已是一身杀气。他此时终于回过味儿来,发觉自己被骗了,“金修缘,我让你和安翠儿生儿育女是给你们金家一条活路,莫要不识好歹。”
“秦烨良!你别动金修缘!”安翠儿胆子大又没规矩,此时不禁大喊辩解,“是我不肯生!现在当务之急不就是先找一个男婴给皇后嘛?我这肚子又不一定能生男孩!”
秦烨良表情一沉,“生不出就给我一直生....不是周家血脉想要鱼目混珠者,我见一个杀一个。”
“见一个杀一个?你好大的胆子,把这宫中掀得底朝天的不就是你吗!”
“翠儿!”金修缘猛地拉了安翠儿一把,要她少说几句。
秦烨良看着眼下的两人互相救场,一时火气更甚,怒极反笑起来。
他手一伸,手上是一整颗祈孕散,“好你个金修缘,这种后宫禁药,你也敢让安翠儿随意服用……来人。”
他招来手下,向金修缘扬扬下巴。
那些爪牙立刻拿了整颗的祈孕散,按住金修缘吞下。
安翠儿被按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金修缘跪在地上干呕,原本挺拔的身躯现在痛苦的缩成一团。
“你给他吃了什么?”
秦烨良笑笑,“不就是你二人用来骗我的祈孕散吗?这药女人吃了是无大碍,男人吃了……”
“男人吃了绝后……”金修缘勉强从地上爬起,脸色由白转红,“而且头一个时辰的症状如同服了强烈的媚药……秦烨良,你这是要弃我?”
“金家男子也不差你一个。反正我已被当成罪人,”秦烨良看了一眼安翠儿,“罪名不怕再多一条。”
安翠儿正要大骂秦烨良不要脸,突然听着门口来人汇报,
“秦将军,不好了,太后领着人去皇后宫里给皇后瞧脉了!”
“怎么如此突然!”
秦烨良大惊,匆匆带人离开。
安翠儿是没有大碍的,可再看金修缘,情况明显不好,他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别过来。”金修缘脸上泛红,烧得异常,“秦烨良不会放过你我二人,赶紧同你那所谓的‘表弟’离开。”
安翠儿一脸诧异,她听出金修缘话里有话。
“一脸亚游长相,说什么表弟……定是你市井里的朋友……你与我同盟毫无保障,留一条后路也好,你快走吧……”
安翠儿不走,她递了壶茶给金修缘,让他喝水冲淡药效,“皇后假孕,被太后知道了,秦烨良也自身难保。既然是同盟,我不会丢下你。”
“姐姐。”仲礼在门外敲。
“说。”
“皇后有喜了。”
“你这新闻太旧了吧……”
“不是!是真的有喜了!太后已经走了,可秦烨良却进了驻云殿,许久都没出来。”
“什么?”金修缘大惊,“是云有孕,这如何可能?”
“你一个当哥哥的都觉得不可能,秦烨良更是觉得荒唐了!不是说鱼目混珠者见一个杀一个人吗?我只怕.....”
“别说了,你那皇上的袍子呢?”
安翠儿和金修缘对视一眼,心领神会,今天便是她最好的机会——假借皇帝身份还魂。
仲礼机灵,以皇上大病初愈,要去看望皇后为由,招来一批太监宫女同行。
金修缘身体不适,只能勉强被仲礼扶着跟在安翠儿身后。
一队人浩浩荡荡往皇后的寝宫驻风殿走。
“皇上驾到!”
仲礼捏着嗓子在驻风殿门外喊。
驻风殿门口没人把手,里面更是没人出来应门,一片死寂,安静地叫人毛骨悚然。
安翠儿心急,想要冲进去,却被金修缘拦住了。他和仲礼交换了一个眼神,仲礼心领神会,带着人先走到了门边。
“皇上来了,皇后娘娘开开门吧。”
许久,皇后身边的宫女终于哆嗦着过来开了门,明显是被殿里的情况吓坏了。
安翠儿走起路来本就带风,一点不女气,她跨了几步,一脚踏进驻风殿,和殿中把守的秦烨良正好对上一眼。
再看这殿中,一片混乱,家具摆设倒了一地,皇后的宫人都跪在地上发着抖。
“秦...”安翠儿憋住了,该叫什么呢?
“爱卿。”金修缘在旁边抢白。
“秦爱卿,有劳你过来看望皇后。”
秦烨良动作一滞,脸上神情复杂,看似是一时把安翠儿和周渠搞混了。
“秦大人,皇上的病确实有好几月了,但是见了皇上还是要跪的。”
金修缘在一旁开腔。
秦烨良这才反应过来,愤愤地看了一眼二人,终于跪了安。
安翠儿余光看到了秦烨良身后的周是云,她也是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
再看回秦烨良,他已搞明白自己和金修缘的把戏,此时的眼神恨不能吃了自己。
“我与皇后要和秦将军单独聊聊,你们先下去吧。”
皇上发话了,周围人纷纷退下。
直到人都退干净了,秦烨良才发起火来。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秦烨梁恼羞成怒,抓着安翠儿的衣领问。
“抓皇帝的衣领。”安翠儿不怕,淡定地拍开秦烨良的手,“您怕是有史以来独一位。”
秦烨良气得一时语塞。
“皇帝尚未驾崩的消息是你传出来,所以我现在活生生站在你面前。”安翠儿踱步到金是云面前,“皇后有喜的事也是你秦将军传出来的,那我就要皇后将孩子完好无损生下来。”
“你可知那孩子是谁的?”
“是....是皇上的...”金是云怯生生地答,似乎不那么确定。
“混账!皇上自生病后一直卧床,已经数月,你这肚子里这一个多月的孩子哪里来的?”
金是云吓得连连摆手,“我真的不知道哪里来的,真的不知道。”
“不是皇家的血脉,白白给皇家蒙羞是不是该杀!”
话未说完,秦烨良只觉得脸上挨了火辣辣的一记,再抬头,是安翠儿。
被长着皇帝长相的女子莫名打了一巴掌,秦烨良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金是云在一旁也愣了眼,自古以来,哪儿有女人如此凶悍的?
“秦将军,我只提醒你,我这一出皇帝回魂,挖坑的是你自己,你若想现在杀我,这么多宫人看在眼里,你就是弑君。你若还想囚我,我即刻让金家联合北王,去他奶奶的血脉不血脉,我这就拉个乞丐孤儿前来冒充你这大周太子!”
安翠儿越说越激动,与周渠相仿的声音说着周渠绝说不出口的狠戾之话。
秦烨良杵在原地,耳朵里听到的是最粗鄙的话,脸上是一道还在隐隐作痛的红痕,良久才道,“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来源不正……还……还请废后。”
安翠儿见秦烨良已经退让,于是也不阻止,只是不说废后,找了个借口将金是云送去了冷宫。
找人安排之际,安翠儿趴在金是云肩头道,“嫂嫂放心,我怕太后北王要折磨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会日日来看望嫂嫂,早日安排你出宫养胎。”
这话音刚落,只听外面大乱,有人喊着,“金大人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