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两位女儿。大公主摩耶为妾室所生,聪慧过人,在人族与魔族的战争中活跃于战场之上;小公主千纱为皇后所生,身为皇位继承人,却生性怯弱,无所建树。
战争结束后不久,王将两位女儿召至御前,宣布将皇位传与大公主摩耶,并将小公主千纱送往阿修罗王的秘宫。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年老的王沉声问道。
千纱公主垂下了头,“没有,父皇。”
后来,父皇说了些什么,摩耶姐姐又说了些什么呢?千纱想不起来了。唯一记得的是母后比她更早知道了她会被送走的事情,——“这是最好的安排,”母后微笑道,“我为你祈祷,阿修罗王会宠爱我美丽的女儿。”
其实废除正统皇储,改立庶出的公主为继位者是会为世人诟病的,无论她千纱公主多么无用,而意欲替代她的那个人又多么优秀,人们都更注重正统性。在她出生以来的十几年里,母后满以为能凭一女稳坐皇后之位,却不知道父皇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可千纱丝毫不对母后听从父皇的指示前来敲打自己的这件事感到意外,——女儿不可靠,为母的想要巩固地位,首先,就是要对丈夫表现出顺从的姿态。只要对外宣告千纱公主是自愿放弃王储身份的,外人就不会议论王的决策有失正统了。
这便皆大欢喜了。弃子还有什么话可说?
远去的往事,和一场梦无异,要忘记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意识刚刚恢复,千纱还未睁开眼睛就已经感觉到周围的环境很明亮。她满心疑惑,秘宫的月色从来清淡如水,她从未试过被月光刺痛眼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试着把眼睛打开一道缝,结果大吃一惊:这个地方并不是秘宫!她躺在一张被白色纱账包围的锦床里,而这张床又被放置在一座开阔、华美的宫殿里,从宫殿宽大的落地窗往外看去,可以看见阳光下百花盛放的花园。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纷繁、这么明艳的色彩了,秘宫里没有阳光,没有花……这里却正好相反。
“公主醒了!”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女性的声音。
千纱终于摆脱梦境留下的怅然若失情绪,彻底清醒过来了。她猛然从床上坐起,绵柔的羽被从胸口滑落下去,她还没来得及思考为何自己没有穿着衣服,倒是从腹部传来的不同寻常的沉重感把她吓了一跳。隔着堆叠的被子,她下意识伸手捂住自己的肚子,手掌刚刚贴上去她就觉得有什么不对了,她把手移开,过了片刻,又再迟疑地贴了上去。
“呀——”她发出了尖叫,一边无意识地踢蹬双腿,一边往后退去,似乎这样就可以摆脱“附着”在自己腹部上的怪异的“物体”。
“公主、公主!”身着白色罗裙的侍女模样的女孩子闻声赶来,她刚刚掀开不足以形成有效遮蔽的白纱帘,就看见里面的人满面惊恐、赤身裸体地半躺在锦床上的样子。
“…….你、你是谁——我——”千纱的视线在侍女和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之间游移,她紧张得声音都嘶哑了,“对了,阿修罗王——”
侍女正准备上前安抚惊慌失措的少女,突然从旁边拂过一阵和缓的清风,她侧头一看,主人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锦床边,神情淡然却又动作轻柔地在床沿落座,倾身向前,对极力退避到床的另一头的少女伸出了一双手臂。
在极度惶恐不安的状况下,突然看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面孔,千纱不作多想,立刻扑到了他的怀抱里。然而她无法感到安心和喜悦,自己鼓起的肚子夹在两人之间,存在感强烈得让人无法忽略。
“我这是怎么了,我快要死掉了吗……”她拼命抱紧他的脖子,脑子里浮现的是自己年幼时随父皇巡视涝灾后疫病频发的某个地区所见的景象,那时她在临时搭建的简陋施救棚里见到过那些面黄肌瘦却挺着个大肚子的难民,她对他们痛苦的呻吟声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你怀孕了。”阿修罗王轻抚妻子的背部,为哭泣起来的她顺气。
“……怀……”千纱呼吸一窒,难以置信地僵在那里。那两个字她是知道的,可那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她莫名地反应不过来,——这比身患无药可医的怪病给她带来的冲击还要大。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猛然推开他,从他的怀里退开,“我怀孕了?”
阿修罗王颔首道:“你怀孕了。”他的表情仍然淡然,无悲无喜,语气也不轻不重,点头时垂下眼帘的样子像极了一尊俯视芸芸众生的慈蔼神像。
“.…..”所以这肚子里装着的不是疫病,而是一个孩子?她的孩子,和谁的孩子?……他?千纱回想起和他之间的情事,她一直抱有他不是个普通男人的认知,虽然自己对他有所企图,她却从未想过自己会为他产下孩子,——即使他确实是个男人……“我…我为什么会怀孕……”
“因缘到了,自然会出现新的际遇。”
千纱想知道的并不是这样的答案。她不想当芸芸众生中的某一个,奉他所传的真理心怀虔诚信仰过活。她扑上去搂住他的颈脖,两人赤裸的上身紧贴在一起,她能够感觉得到来自他胸腔沉稳的鼓动,只有这样,她才能说服和自己相拥的这个无动于衷的男人不是一具雕像,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毕竟她对拥有一具雕像毫无兴趣。千纱很迷茫,她的心中无法马上生出为人母的觉悟,在她的认知里,自己仍然是那个刚刚脱离父皇和母后的庇护的小公主,既没有符合一国公主身份的盛大婚礼来宣告她由少女到妇人的身份转变,甚至也没有经历过刻骨铭心的恋情,怀孕?生子?这对她来说都太不真实了。
她的肚子里有阿修罗王的孩子,而且,看样子离生产已经不远了。
“我从来没有生过孩子……”她两手托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喃喃自语道。当她还在闺阁之时,女官最多粗略教过一些男女之事,还远不到生儿育女的阶段。
在床边侍立的侍女们面面相觑,她们奉王的命令在这座宫殿中服侍长睡的女主人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世间的妇人可不会像公主这样稀里糊涂地怀上身孕,直到生产前才知晓。作为丈夫,她们的王毫无疑问是失职的。这时候再去找来有经验的妇人对公主传授相关事宜,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