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入正厅,就被贺老太太身边的房妈妈拉到了右边起第三个位置,贺老太太与贺大嫂嫂在我前头坐着。对面坐着的都是贺家的男丁,贺老爷,贺家大公子及其嫡子,以及……
我偏了偏头,低声问绿箩,“咱们对面坐着的那个男子是谁?竟然如此面生。”绿箩向对面快速瞅了眼,极小声地回我道,“这个我也没怎么见过呢,之前刚来贺家的时候听说贺老爷前些年还有个偏房来着,是爷发迹前在书房里伺候的丫头,不知这小丫头使了什么手段,之后竟然有了身孕。大太太知道了,闹过一阵儿,后来也没法子,只得留这个女人在房里,老爷抬举她做了妾室,没多久便生下了个男婴。要说这男孩儿也是命大的,房里多少大太太的眼线心腹想他死呢,偏生活得好好的,说起来他这岁数是在我们贺二爷之上,只因为是庶出的,一直也没得老爷青眼。结果去年考上了举人,老爷这才给了他不少店面地契,算当他也是个贺家人了。”
听完了绿箩的一番话,我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对面男子。贺二已经算是很高了,这男人居然比他还要再高上半头,十分清瘦,长长的头发被束到脑后。一身白衣,像是要乘风归去的模样。相貌并不十分出众,没有什么很深的记忆点,但因为遗产到了贺老爷强大的基因,鼻子高挺,与贺家众兄弟无异。手掌很是宽大,指头纤长,左手小指戴着一枚暗绿色的尾戒。
我盯着那戒指呆呆看了半晌,突然电光石火间,我回忆起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儿,眼珠子转的飞快,“绿萝绿萝……”我赶忙拍了拍她,结果还不及等我说完这则爆炸性新闻,沉默了很久的贺老爷清了清喉咙,说道,“开席吧。”
绿箩将不解的眼神投到我身上,我无奈只能朝她眨巴了下眼睛,想着之后找个时机再说。贺老爷则朝着贵宾席静安小王爷的方向,作了个揖,又说道,“今日幸得小王爷下榻贺府,我贺某人真是受宠若惊,深感荣幸。您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看,吃喝玩乐只管吩咐下人准备,切勿拘束才好。”言毕小王爷也浅浅回礼,赏脸一笑。
没过多久,一道道精美菜肴顺着清浅水流传了上来。这便是招待贵客时所设下的流水宴了。古有仙风道友流觞曲水,吟诗奏乐,颇有意境,贺老爷也乐得效仿古人那套风骨,耍耍雅兴。流水中偶有几朵花瓣飘落,淡淡花香吹来,水流表面有几道温柔的褶皱,仿若一娴静美人莞尔微笑,令食者心神荡漾。
我举筷尝了身边的几道菜,不由赞叹贺府这高厨手艺,放到现代简直是米其林三星水准了,好吃到没朋友!更难得的是,下厨人还能兼顾菜色、菜品、及其意蕴,三样皆不落下风,美味又不失雅致。不仅菜色不错,酒也温和易入口。我仔细问了绿箩,说这是京杭特有的桃花酿,倒入杯中是淡粉色的,置于鼻下,桃花香气袭人,端起来啜饮一口也是带足了花香,并不很辛辣,更像是适合女子饮用的果酒。
见我喝的多了,绿箩又暗下戳戳我,“姑娘姑娘,别喝这么快,这酒看着人畜无害,像是童稚们喝的甜水,实则后劲儿大,很容易上头,不知不觉就醉了。”可惜绿箩讲晚了,我自觉有些醺醺然,看对面已是人影模糊,只依稀听得说笑声。
强忍下心头又翻滚上来的酒意,我对绿萝道,“我已是有些坐不住了,扶我出去逛逛,醒醒酒罢。”边说着,趁四下无人注意,偷偷起身说是去小解,便和绿箩一溜烟儿地从后门走了出去。
行至正屋后院,我诧异是从未见过之景。满院都是开的极好的粉色木槿花,纵使是在如今寒冷气温下,这树上的花倒是不见掉一朵。所见之处,都是兰草芳菲,郁郁青青,煞是喜人。“和这儿比,我那院子真是差远了。”我很是不快的嘟囔着。
绿箩见我醉的实在不轻,只得先拉我到了后院的一个屋子中去。“姑娘,您现在这屋和衣歇会儿,待酒劲儿过去,咱们再回去和贺老太太解释。”我一听有理,昏昏沉沉由着绿箩将自己安置在闺房床上。
我一沾着床,就如缺氧的鱼儿见着了水,撒手便死死的睡过去了。
也不知这一觉究竟持续了多久,只听得外面有一阵吵闹声,“走水了,走水了。”一声高,一声低,像极了小时候我们家楼底下那卖货郎的叫卖声,卖货郎走街串巷,推着他那破旧的小车,人影越来越远了,声音也越来越低了。
我在心底很轻地叹了口气。迷迷糊糊地想喊绿箩过来,却发现身子软绵绵地无力,头也异常的沉。
“娘子不要动,想要什么,小生帮你拿来便好。”
富有男性特质的低低的嗓音传来,我兀自一惊,强撑着睁开眼看来者何人,被实实在在地吓了一大跳。
竟然是前不久才撞上的静安小王爷,此刻他正一手撑着脑袋,歪在我的枕头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瞧,嘴边漏出了一丝饶有兴味的笑意。
“你,你,你……”我瞪着他,尽量显现出怒目圆睁的骇人表情。
“我,我,我怎么了?”静安小王爷整了整衣襟,眉毛向上一抬,不疾不徐,十分淡定地学着我说话。
“你,你干嘛来到一个女子的闺房啊,男女授受不亲你没学过吗?!光天化日的,你怎么做出这种登徒子的下流事儿来。”我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哦,你倒是说说看,我对你做了什么事儿了?”小王爷托着腮凝望着我,面上装出一副受了伤的表情,眼睛里却透露出遮不住的促狭意。
我一时语塞。该死,怎么老栽在这人手上,我内心对自己鄙夷起来。
见我发怔,小王爷禁不住笑起来,声音竟然有如女子一般清脆好听。他抽出一只手来,摸上了我的脸颊,修长的手指带有一股凉意,我不由打了个寒战。
“你想对我干嘛?难道不怕我告到贺老爷贺老太太那里去吗?”我连忙嗔道。
他闻言,弯了弯嘴角,“若是你真去了,我便说后院走水,小生救人心切未曾想那么多,只顾娘子的安危了,”他一边说,一边居高临下地盯着我,就像盯着手心里的猎物,“你说,贺老爷是会信你,还是信我呢?”
我心里暗道不妙,怕是这小王爷早已计算好了这一招,故意派人传走水之说,好支开绿箩,然后寻来这屋,只等我落网里来,教我死无对证。于是我只得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知奴家何故惹了王爷,盼只盼小王爷对奴家网开一面,教我清白回去,不然事情一旦传了出去,奴家断然是活不成了。”
小王爷恻阴阴地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用手指捏着我的下巴。“我倒是看谁敢呢。娘子今日叫我快活了,我定然不会亏待娘子。往日里就听闻这贺二娶得一仙妻,只恨无福一见,便宜了这货,谁知这贺二竟也不知珍惜,夫妇形同陌人。今日在园子里初见娘子,小生便酥了半边身,从未见过有娘子如此美貌之人。”声音未落,我只觉脸上有滑腻腻的东西舔过。小王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况且我一看娘子便知,娘子也不是那种愿意永远呆在阴冷又不受宠的侧厢房之人,野心和欲望全写在你脸上了。算你走运,你想要什么,我便能给你什么。”
小王爷的声音像一条散发着甜腻香气的金环蛇,顺着冷气钻进了我的骨髓里,随即身子便化成了一滩春水,上头挂着任君采撷四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