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低是个刺客。
确切地说，上辈子是。
最开始她不晓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还当是身陷圈套，整整三天不吃不喝。
可一切未免太过真实。冷血如她，也忍不住起了对亲情的贪恋。
神色哀戚的陈母环抱着幼小的她温柔地哄：“央央听话，吃一点，好不好？”
原低本名陈央央。
自她七岁那年陈家满门被灭后，再无人知此名姓。
原低明眸一眨，坠下泪来：“娘。”
心头想的却是：啊，原来哭泣并非如何的难事。
她上辈子将自己卖给了原家，十四年后，手刃仇人。
原家做的是生死买卖，身在江湖，不入朝廷。
先帝得以顺利篡夺叔父的皇位，首功应论原家。当今圣上也要倚仗其追查叔祖父及其子孙的下落。
狡兔未死，故而猎犬存。
“人人皆知的道理，反不受重视；人人皆轻鄙你，反做得成事。”
家主原昂如是教之，目若沉潭。
“阿低，你要低进尘土里去。要吝惜每滴血泪，你才能活。”
此后一生，她再没落过无用之泪。
陈母左氏见状喜极，挖出半匙要喂，却不防叫原低一句话惊得掉了调羹。
“娘，我梦见大外公说要教我双凫剑法。”
大外公姓左名响，当年以其自创的双凫剑法名动四海。
陈左两家一直慎言其事，尚垂髫的女儿是从哪里听的这些？
原低埋进左氏怀中：“大外公指着一个木盒说，只要央央练好了双凫剑，便不用怕单家贼人害爹娘性命。”
单家贼人？难道是……单新甫？左氏闻言，僵了半边身子。
“……那大外公有没有告诉你木盒放在哪儿？”大伯的墓都无处可寻，何况遗物？
“大外公在地上画了只大鸟和一头鹿，还说了好多难懂的句子，‘落月霜繁’……”
“‘月落霜繁寒未寐，独立人憔悴’？”
“娘怎么知道？”
飞禽走兽，月落霜繁——
凤麟州，落霜岩。
她早该猜到，深情若大伯者，才会给自己选择那一处安息。
月落霜繁寒未寐，独立人憔悴。宵情谁与共，愁恨无端，莫退思量悔。①
左响爱过一位以霜为名的女子，终身未娶，无后。
左氏兄长左远辟闻知此事，与陈父陈秉杉同赴落霜岩行拜祭之事。二人返家那日，与客同归。
来者彭峻茂乃左响唯一的弟子，亦是他收殓了左响的遗骨。
他道师父在世时曾言，有缘遇其坟者，可得他亲传。
天下谁人能知双凫剑法竟被埋在了那样一座不起眼的坟茔里？
只有彭峻茂，和重生的原低。
左远辟陈秉杉与彭同辈，左家表哥是书生，陈家并无其他男丁。
原低分别朝落霜岩所在方向和彭峻茂叩了三个头，奉上六礼并聆听训话，拜师礼即成。
前生闯过多少次刀山火海，也换不来这等好事。
七日后，彭峻茂带原低离开。一月又过，陈家举家搬迁。
未及三年，秋夜，“灭魂剑”单新甫为人所害，凶手逃之夭夭。
有目击者称当日有短小精悍之男子出入单新甫书房，单家誓要报仇雪恨，江湖一时人人自危，风声鹤唳。
然而终是草草了之。
原低一走就是十二年。
她的及笄礼由师娘操办，人事亦由她教导。
师娘姓方，唤绎心，偶尔会讲古怪词句，譬如“么么哒”和“你有毒”。
一开始师娘说“么么哒”，原低犹豫很久，才上前摸了摸师父的衣袖。
后来师娘说“你有毒”，原低转身回房，赤着身子检查上下哪处不妥。
再后来，师娘说什么，她都只是听着了。
师父说：“年轻人正该如此。”
师娘说：“嘤嘤，彭老头你还我天然呆陈元堤！”
彭峻茂大方绎心一旬。但他们依然很相爱。
对了，她现在改叫陈元堤了。
寄来的家书上写左氏顺利诞下龙凤胎。她做了长姊，故为“元”。
那个克死全家的陈央央已成过去式。
“过去式”也是师娘教她的语汇。所有在过去的时间段内发生的动作或状态，都可以之统论之。
借游历之名、十二年中第二次下山的原低默默地想：
小黄瓜，你知不知道呢？我唯一不愿的，是将你留作过去。
*******
注：①化用自南唐冯延巳《醉花间•独立阶前星又月》，所定韵格为《醉花阴》上片。
*******
大家好，这里是新人楠璋，请多指教=3=。
关于本章：
1.女主原低重生，酱油方绎心穿越；
2.左响是《客从远方来》男配，原文着墨不多，有机会会写他的故事。照我分析啊，他其实也没多爱姜霜，只是一生未遇可爱之人罢了；
3.作者所填《醉花阴》经不起推敲的QAQ，见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