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白如茵出门的一盏茶时间里,向白容平静极了。他立于房前看眼前乱红纷飞如雨,心中暗叹,“我对师傅的遐思便是自梦中这颗花树下起的,只是没想到今天会葬送在这里。我死后,世上还有谁会懂我这番相思呢?真是此情只有落花知了。”他蹲下身去,拾起白如茵方才掉落的手帕,同地上一朵落花包在一起,珍而重之地放进自己怀里。
只听“吱呀”一声,白如茵推门而出,她一身白衣,神情淡淡,如霜雪般清冷,如月般皎洁,依旧是向白容今生在昏黄灯光下初见容颜。“弹指间十七年,我与师傅的缘分原来这么短暂,如今我不再是衡阳掌门,也不配做江湖上嫉恶如仇的向少侠了,我没有娇妻幼子需要牵挂,重活一世死亦无怨,可一见师傅,我心中总还有千般遗憾。”向白容不错眼地看着这让自己魂牵梦萦的人,此后,便是一抔黄土,天上地下不复相见了。
“你已被我逐出师门,既无师徒名分,便不该随意死在我手里。今日以剑比试,你若输了,我便立时结果了你;你若胜了便立时出谷,从此不许回来,不许对人说起我与你师祖,也不准使本门武功。”白如茵抽出怀中双剑,抛了一柄与向白容,娇叱一声,使一招“清风拂柳”攻来,向白容下意识便使出“临水照花”来挡,两人瞬息间已过了十余招。
“这是我们自幼对拆的剑法,我早已烂熟于心,师傅晓得我必不会输的,她果然还是心软了。我做了这样的错事,师傅却还想留我一命,你这般待我,我会变得更贪心的。”向白容眼眶一热,待白如茵使到“竹外桃花”时,他忽然撤了护体真气,不管不顾迎上前来,只听“扑哧”一声,剑尖入肉正中胸口,白如茵万没想到会伤了他,早已愣住了。
向白容松了手中的剑,竟是笑着又朝她走了几步,胸前那剑进得更深了。白如茵犹如大梦初醒,慌忙撤了手中剑,见向白容居然还要动手去拔胸前的剑,不由又惊又怒,抢上前来以手折断剑柄,大声斥道,“你知不知道剑一拔出,马上就会死了!你居然自己往剑上撞,你就是自寻死路也莫要在我眼前。”向白容并不辩解只是微笑,待要说话时嘴里已流出血沫。
白如茵见他站立不稳,扶他到树下坐了,向白容一边吐着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师傅,我不是一个好徒儿,我对你做了许多让你伤心的事,我死以后便请你原谅我吧。”白如茵心神大乱,只得含泪点头,见他颤颤巍巍朝自己伸过手来便攥住他的手。向白容与师傅十指相扣,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师傅,我知道你不想我死,可是你逐我出谷要我再不见你,那可比死难受多啦。况且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再回谷来寻你的,倘若那时再做下些什么,你又该伤心了。”白如茵听着,已是热泪盈眶,泣不成声。“此情无计可消除,只要我活着,怎么可能不爱你呢?我死了,便再也不会纠缠你啦。”
前世曾有一个和尚朋友同向白容说,人死时会看到一生中发生的所有事。可惜前世他眼前一黑便回了幼时,不知今生可有这番际遇?
电光火石间,向白容看见自己喝醉了酒,强与白如茵在花下行云雨之事,风过花落如雨;情事后,白如茵发着烧躺在床上,他跪在床下苦苦哀求,她却转过身去;在他房中,他借着治病的由头将白如茵好生轻薄,终于取了她清白,拥着她沉沉睡去;夜深了,他轻轻探进白如茵的闺房,站在床前凝视她熟睡面容,轻吻她的额头,心中柔情一片;辞别父母,他归心似箭,从衡阳一路策马回山谷,眼角眉梢俱是欢喜;第一次梦遗的晚上,他梦见白如茵在花树下对他微笑,忍不住上前将她环在怀里;七岁时,他与父母一起走到谷口时忽然后悔,纵身向白如茵跑去;初学走路时,他跌跌撞撞跟在白如茵身后,摔了也不哭,被她笑着一把抱进怀里;荒野里,唐门众人紧追不舍,白如茵抱着他,在漆黑的夜色中策马逃离……最后,画面定格在前世那阴暗潮湿的山洞中,他中毒坐在地上,向那幻影中的白衣女子伸出手去。
“真好啊,今生与师傅在一起的时光太过美好,仿佛是偷来的一般。”向白容在弥留之际,嘴角犹自带了一丝笑意,白如茵见他胸前血流不止,心中大痛,又见他嘴角翕动仿佛在说着什么,附耳过去,只听得低低一句,“师傅,爱你,我不后悔。”心神震动间,向白容与他交扣的手已失了力气,缓缓垂落下去。“容儿!”一道凄厉的唤声回荡在山谷间,惊起鸟雀无数,许久,白如茵才发现那是自她口中发出的。
自师傅辞世后,向白容也要死在她面前了吗?她以手去试向白容鼻息,尚有一丝的时断时续的气息,又以手探他胸口,发现还有热气,不由心中大喜。她强自镇定下来,一边握着向白容掌心为他传输真气,一边思索着救人的法子,过了许久一无所获,不由懊悔起自己为何学武却不学医。白如茵忽然灵光一闪,想到向松临是一派掌门,门内必有名医,苏惊鸿的唐门毒术说不得也会派上用场,便急急负了向白容去村里寻觅车马,以剑逼使车夫即刻上路,连夜往衡阳去了。
白如茵在车内不断为向白容输送真气,过了一夜见他气息稳定了,又嫌马车走得太慢延误救治时机,竟弃了车马,提起真气负着向白容朝衡阳奔去,如此不眠不休地赶路,本是三五天的路程,竟被她一天两夜赶到衡阳。此刻正是夜晚,山下并无挑夫,白如茵将向白容背在背上,一步步走着那仿佛望不到尽头的阶梯,到了山门时天已微明。她急匆匆扣开大门,待亲眼见人将向白容接了过去,始松了一口气便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