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的枕头是那种有两块黄花梨木撑着,起定型的作用,中间充填棉絮,外面再用一块印着鸳鸯戏水的绢布围拢了的圆枕头,这样可以将头垫得高些。有钱人家两头用的都是玉制品,譬如和田玉,再次点的用的是那种质地近玉的大理石,商贾之人谓之高枕无忧。
施施这个枕头是她那个娘嫁与杜子金做妾室时随过来的,木头都隐隐泛黑,施施称着段子清面露松懈,狠狠地将枕头朝他抡了过去,所幸木头边缘正好砸中了段子清的颞部,那儿是颅骨最薄弱的地方,段子清在最快活的时候被砸下了地狱。只见他光着腿,骑坐在施施身上,因为突然昏倒,身体向前扑倒,正好倒在了施施身上。
施施忙把段子清推开,哆嗦着穿上自己的衣物,唯恐有人进来看见自己和表哥的模样,因为手抖,衣带系了好几次系上,下塌时腿根发软。待穿戴整齐,见段子清一动不动,心中有些害怕:莫不是出了人命官司?
施施心惊胆颤地将手指伸到段子清鼻下,发现他还有气,高悬的心放了下来。但是看着这局面,她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一则被欺凌的自己怒火难消,再给他来一下子,那么真出人命了怎么办?或是将此事大白于府众,求个公道?这么一来,不仅她有了不贞之名,或许还会治她个淫荡勾引之罪!对于段子清,就算名誉扫地,他也依旧能靠着他国舅府公子的身份!
看屋外,四野俱黑,但又还犹有白日里的一点亮,想必是癸卯时罢,幽暗的光影印到床上,在这个充斥了罪恶的腥膻味的房中,施施精神几近崩溃,她瑟瑟发抖,不仅是来自身体,甚至来自魂灵深处。她以为重来一世,便能逆天转命,没想到上天竟三番两次地给她苦头,难道她竟真的只有那最下贱的命?!
施施的脑袋里仿佛响起了千般魔音,万般恶念,在她耳边絮叨着:
不是施施的错,也不是施施招来的,是眼前这个伪君子!
不是施施脏,是表哥弄脏施施的,是表哥要毁了施施,一切都是表哥这个十恶不赦的恶徒的错!
这种人渣活不配活在世上,他不配碰施施的!
杀了他施施就解脱了,就再也没人知道施施被弄脏了。。。杀了他吧。。。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仿佛被魔怔了般,施施拿起圆桌上的剪刀,慢慢走到昏倒的段子清面前,对准他的心口处。。。
罪念落实的最后一刻,施施猛的清醒了过来,看到手上扬着锋利尖嘴的大剪刀,一阵后怕,手一软,剪刀落到石板地面上,金属与石头撞击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啷!”
自己竟然起了杀人的念头!施施根本不敢想象自己怎的会这般魔怔,也不敢想若段子清真的出事了会是什么后果,若真是那般,自己会被官府逮捕?!戴上镣铐,插上草标,然后被推压着走到东门菜市场斩首?!心乱如麻,血脉鼓噪如雷。她猛地打开房门,一路跑出了府去,平日里那堆对她而言很是可怖的茂密野草,也没能让她的脚步稍有停滞。
施施虽然冲出了杜府,但是她的幻觉还在蠢蠢欲动,鼓噪喧嚣,她一边跑一边克制着那种淌着诱惑的声音,为什么你这么软弱呢?前世被杜府一家拿捏,顺手便送给了阮大铖,你老是这么懦弱的,所以他们才都能轻易毁了你啊!现在有一个机会你就可以翻身!你表哥的性命现在就捏在你的手里啊!只要你跑回去,你就能改变你的命运!你就能做自己的主宰!
施施眼前仿佛出现了许多妖魔鬼怪的幻影,追着她咬着她,她的脑海中仿佛有无数庞杂的念头拉锯,又仿佛什么也没有。
夜幕降临,街道上三三两两的亮了些灯笼,称着旁边张牙舞爪的幡布,星星点点。四处传来区区的虫鸣,施施没头没脑地跑,一鼓作气,再而衰,也不知拐了几条街,过了几座桥,最后,施施在黑暗的角落停了下了,望着远处陌生的街陌生的人来人往,定定的,眼前没有焦距,她的脑中,依旧缠斗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