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听见叫自己名字的声音,文娜娜有些困惑地转过头来,看见一身简便——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身邋遢的双胞胎兄妹,表情些微地凝住了「你们…两个怎麽会在这啊?」
「这里是我们长大的地方。」若暮提着畚箕走过来,站在若晓身边。语气不卑不亢,反而理所当然的自在「你呢,为什麽会来育幼院?」
「哦,」也不知道是觉得尴尬还是别扭,娜娜的表情,一点也不像见到熟人的惊喜,反而有点难为情地皱起眉头,撇开脸,哼了声道「我是来干嘛的不关你的事吧?倒是你们,难道学生不是本分,可以不用去上学吗?」
哼,她不是因为担心——也不是因为看尹伊承着急成那样,在心疼的好吗!
「学校…」听见娜娜的反问,若晓脸上的笑容倏地黯淡,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来。她还能回到那里吗?才一天没去,她竟会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再也不会回去那里了。。
不只学校,还有那个家……
不想回去,再也不要回去了。她是真的对一切都感到厌倦,一点儿勇气也提不上来了。也许她本质上依旧还是那个懦弱的小女孩,误认自己能坚强的撑下去,伪装成比谁都勇敢的模样,还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反过来保护若暮。
事到临头,她再次明白自己软弱的卑鄙——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若暮警戒地往礼车司机的方向看去:「你是来找我们的?」
「想太多,我干嘛特别跑那麽远来找你们。」娜娜嗤地笑了,一不留神就把真正目的给说出来了「我是来送圣诞礼物的。」
「圣诞礼物?」若晓刚开口,修女就从育幼院大门走了过来,看见娜娜,礼貌而含蓄地点头示意。
「修女,真不好意思。因为来的路上有点塞车,所以迟到了。」娜娜说着,回头还没出声,司机就迅速地打开车门,弯腰进车内,拿出不少礼物,都是仔细地用包装纸包好,绑上漂亮的缎带细心地装饰过的。
也不管若晓一头雾水的眼神,娜娜果断地将圣诞红帽戴上,还把棉花做成的假胡须,黏在人中上。接着,一股脑地把那些为数不少的礼物揣在怀里。礼物堆得太高,挡住视线,女孩走起路来顿时有点重心不稳,摇摇晃晃的。
修女歪着头,不太好意思地笑了:「每年都麻烦你们充当圣诞老人了。」
司机,还有随後跟着修女出来的育幼院职员,见娜娜这样不稳,纷纷出手要替她分拿东西,但娜娜却摇头拒绝了:「这是我说过要送他们的礼物,当然是我自己拿。」
咦?这句话猛地唤醒若晓的记忆——她还记得,九月初的时候,她和娜娜一起逛过商店街,还替她选了不少样式可爱的笔记本、饰品文具什麽的。原来…原来她是为了育幼院的孩子才去买礼物的吗?
「这些礼物…原来是要给育幼院的孩子作圣诞礼物的吗?」也败给娜娜了,十二月末的事,她大小姐九月不到就开始烦恼了吗?
查觉若晓的眼神,娜娜脸微微一红,辩解似的:「这个…这个才不是!我、我只是照我grandpa还活着时的习惯做罢了。」
文家集团创办人文总裁生前,每次圣诞节前都会带着外孙子女来这间育幼院,充当圣诞老公公,发送礼物和糖果饼乾。他并没说出自己的身分,因此育幼院小朋友也只当他是个慈祥的老爷爷。
小时候娜娜很喜欢那种气氛,孩子和外公的笑声,像置身在一个真正热闹的温暖大家庭。比起平常和父母参加宴会时,和无聊的阿姨叔叔虚情假意的问候。这群粗鲁却热情善良的同龄小孩们,才是真正把她当作朋友来对待的。
因此外公过世後,她还是会请司机赵管家带她来,送圣诞礼物给他们。但不知怎麽的,每次她给的礼物,育幼院的孩子收到,似乎都不是很开心。他们会笑,会对她说谢谢,可是眼神就是不对,有点黯淡,勉强地说喜欢而已——偏偏,她最讨厌的,就是那种虚伪的态度。
每年娜娜都抱着不服输的精神,到百货公司,要店员把最受欢迎的礼物通通拿出来…袖扣、钢笔、钥匙圈、真皮记事本,连瑞士刀她都送过了…他们会说「哇,谢谢…」,但那眼神,一看就是失望居多。他们到到底要什麽?要送什麽样的礼物,才能看到从前那种,真心的笑容呢?
今年她一如往常,九月就开始摩拳擦掌的准备起来,但百货商场里的礼物排行从第一名到第十名她全送过了,她没抱着太大的期望,决定自己去街上找找,当时正巧认识了礼若晓,又听说她也是育幼院出生的,索性请她帮自己选……没想到她和若暮是在这家育幼院长大的,说不定小时候他们还一起玩过呢。
娜娜赶着进去送礼物,没多和兄妹俩闲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孩子们,圣诞老公公来罗~」她没看若暮和若晓,迳自踏进育幼院门口,像外公当年那样压低音量喊道。
每年圣诞节前夕,她总会来这里。而十年前,她原本打算带尹伊承一起来这玩的,可惜没成。唔,今年也没叫他来,那乾脆明年…再叫他一起来好了,也不用等到明年啦,之後来这帮忙打扫的时候,就叫那个姓尹的,来这扮小丑逗乐大家吧。
文娜娜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此时嘴角扬起的微笑,美得,如同能融化冬雪的鲜嫩春意。
***
那天,娜娜并没有逗留太久,她晚上还赶着回家和家人吃饭。分送完礼物後,下午四点左右,女孩就坐车回去了。
而留下来的若晓和若暮,则和孩子们一块吃完晚饭後,各自在男孩女孩的通铺给他们说了睡前故事。哄他们睡着後,才回到住所。忙碌了一整天,已经九点多,天全黑了。今天一整天,修女都刻意让他们忙碌得没空胡思乱想。
若暮先洗完澡,趁若晓去盥洗时,自己拿杯水,把抗生素的药吃完了。盯着床边的镜子,里头阴暗的倒影,不晓得佟玺瑒连络不到他会怎样…他会连络养父母吗?但算了,一切都算了,若暮撇开脸,倒仰在床铺上。
他什麽都不想管了,只想带着她躲起来,保护她不再受伤。
看着灰色的天花板,觉得身体好沉,像不断往下坠一样。若暮阖上双眼,嗅着熟悉的寂静。连车驶过马路的声音也没有,黑暗中只有他起伏的呼吸,和隐约的哗啦水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悄悄地打开了。一道人影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她探头看了看,然後窸窣地爬上床。
若晓穿着过大的白色衬衫,纤瘦的身子在衣料的覆盖下,背脊的曲线、若隐若现的腰身,反而更显得清晰。她横躺在床上,枕间传来怀念的洗衣精香味……就好像回到从前那样,他们两个躺在睡袋里,悄悄的说着话,偷偷的相视而笑。
那段什麽都没有,但其实什麽都有的时候。
然後,她打破这段柔和的沉默「若暮,我…」她咬牙,黑暗中眼睛看上去亮晶晶的,手掐住被子,挪了下身子「我想…」
他捉起棉被往她脸上蒙:「还想什麽,不累吗?别想了…睡吧。」
她挣扎了几下,猛地停止动作。过了几秒,才又慢慢的把小脑袋探出棉被边缘,盯着若暮,一字一句道:「我想要你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