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曲花了点时间消化这句话的涵义。
他说的没错。
没有人有向他人揭开残疮的义务。
所有悲伤的情绪,是自行吸收,或是向他人求救,都是自己的选择。
往往她总是选择所有情绪自己消化。
而此刻她想选择後者。
面对严末,她意外地想选择後者。
看着她久久不发一语的模样,严末牵起她微凉的手,有些粗糙的指腹在她细嫩的指骨间轻轻摩娑着,「不想说就不要勉强,我都会在这陪你。」
会陪着你。
不让你害怕。
你不需要害怕。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敛着眼睫,被他牵着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尽管面色倒是平静。
但声音只要细听,便会知道是有些颤抖的。
「是我九岁的时後。」
感觉到手上的力道紧了几分,严末安抚般地捏了捏,然而下一句让他的神情蓦地一滞。
「我妈死了,在我面前。」
她没停止的继续说着,面色死寂。
「被我爸打死的。」
「那时候我没有逃,我甚至以为不是他做的。」
「甚至走近了他。」
「後来他的眼神变了,我拔腿就想逃。」
「结果他对我做了⋯⋯一样的事。」
严末已经忍不住将人儿抱进怀里,牢牢地抱着。
想为她做点什麽,却发现根本无能为力。
「後来砸偏了,砸在我的肩上。」
「我发现是她抓住了他的脚踝。」
「然後我逃跑了。」
「我丢下她逃跑了⋯⋯」
在那天晚上。
在狂风暴雨的无情黑夜里。
「我不应该逃走的。」
「我应该要死的。」
说到这里,她的手已经抖得不行,声音也哽咽得可以,毫无聚焦的双眸,是空洞而无神的。
没有一点灵魂。
静静地待在他怀里,她缓了几秒,接着吐出了一句话,声音轻轻的,轻得不可思议。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严末全身一僵。
「严末⋯⋯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全曲已经死了。
被深爱过的全曲,已经死了。
她注定沉沦於无尽深渊之中,终日不复天明。
「你知道麽⋯⋯她早就把我藏起来了。」
「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她的衣柜里。」
「如果我没有自己跑出来,事情可能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胸口附近开始有片湿意传来。
原本平静的身躯开始在他圈起的安全堡垒里颤抖。
她在哭,但依然没出声,彷佛如此就能说服自己不那麽难过似的。
这短短几个小时内,严末想过全曲肯定经历过难以承受的事情。
但他没想过是如此的不堪。
在她本该幸福快乐的童年里,给了一位无忧无虑的女孩残忍的一记当头棒喝。
凭什麽她该承受这种痛苦。
严末的脑子变得无法思考。
他无法想像才九岁的女孩独自面对了什麽样的血腥。
让人不忍直视。
所有的冰冷都是她替自己脆弱的内心筑起的城墙,她怕恶梦重演,怕被黑夜吞噬,怕被所有恐惧摧残得万劫不复。
告诉自己,不要对任何人再放有情感,就不会受伤了。
不会再难过了。
不会再因为那个男人每晚都不能安稳地入睡了。
还以为她把那道墙建得坚不可摧。
现在才发现,只要轻轻一推,摧毁就在一夕之间。
严末摸上了她的肩,一如既往地缓缓轻拍,声线温和沉稳地哄着。
「没事了,没有人是应该要死的。」
「不怕。」
「我在这陪着你。」
夜色已深,月色冷凉,黑夜茫茫,流光彼时悄悄钻进全曲眼底,渐渐有了灵魂。
她不再啜泣,轻轻地吸着鼻子,就这麽倚在严末怀里。
宁静随着时间流逝了好一阵子,她动了动,头顶才传来他低沉,足以让人安心的声音。
「还好麽?」
点点头,全曲稍微拉开了与他的距离,看着她面色恢复如常,他的心才安了一半。
发觉有股温热依然覆在自己肩上,全曲淡淡的问:「怎麽知道是左肩?」
「看到疤了。」
浅浅的,她今天穿的衬衫衣领微松,不注意不会看到,但当她一提到,那道浅褐色疤痕在他眼里变得特别扎眼。
是她永远无法抹灭的伤痕。
又默了一阵,等到真的完全平复了情绪,理智彻底被抽回,全曲就想消散被自己开启的沉重氛围。
导致她看着他的眼里尽是认真,嘴上却不那麽一回事。
「老实说,你真的挺不擅长安慰人的。」
「⋯⋯」
听着就像在说他不体贴、不温柔。
忽然被无凭无据地如此指控,未来的严大律师十分不明所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全曲,眼神透露着希望可以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接着就见她悄悄得移开视线,精致的下颚绷得死紧,不知不觉一抹浅浅红晕开始从耳根蔓延至净白小脸上。
严末好一会儿才会意过来,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原来她这是伤心完,尴尬了。
性子还真的就软不下来。
放开对她的束缚,严末嘴上也收回不久前的无尽温柔,变得丝毫不留情:「你快没床可以睡了。」
受到了言语威胁,全曲斜了他一眼,终究是识相地闭上嘴。
严末觉得这模样可爱极了。
她的反差萌⋯⋯
确实总在无意间挠得他心尖儿挺痒。
把全曲安顿好在客房後,他又去确认了几回人儿确实睡安稳了才回房。
然而在刚转开房间门把时,他念头一转,重新回到客厅。
拿起不久前全曲盖过的毯子,直接在沙发上躺下。
没有关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