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韶華茫茫 — 第十三章:叛變 上

数月来,檀棂不断思索与樱椥的关系,她未曾经历男女之情,不能确定对樱椥的感情属於何种范畴,唯一肯定的是双生麒麟对彼此而言皆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檀棂不擅长动脑,既无结论,索性抛之脑後,比起自己的感情事,她更在意枒杈的安危,可惜至今杳无音讯。

枕畔,檀棂哼着歌哄樱椥入睡,今日不知怎麽了,樱椥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檀棂也不勉强他,从柜中取了几个机巧玩具,二人便在床上摆弄起来。

「商羽嫂嫂这都送的什麽,全然动不了呀,是不是坏了?」檀棂拿着一木盒捣鼓半天也无法将其打开,这些玩具中皆有巧妙机关,商羽本意是希望樱椥时常把玩这些物件有助於修复灵智,不过在商羽眼中幼童程度的机关檀棂却束手无策,遑论樱椥了。

「打。」樱椥手刀一起、准备强行破坏,檀棂扑上去以身保护床上的一堆玩具。

「别啊,商羽嫂嫂特地送来的,不好玩我收起来就是了。」

隐里中,神妖混血的商羽是异类、双生麒麟是外人,许是弱势者相互取暖、许是脾性相投,商羽格外照顾双生麒麟,尤其他们二度回归隐里後更是时常前来云泥居探望,而大多时候商羽踏入云泥居不久便会犯懒打起瞌睡,她的血脉中有猫妖、九尾狐这两支敏捷的种族,不想生下来的是她这般懒惰好睡、事事嫌麻烦,若说商羽有什麽同猫狐相似之处,便只有那飞快且清晰的思绪了。

真龙族素出智者,墨夷、孚央皆为不俗之辈,夭夭瞧着憨厚,聪颖也不亚於孚央,可在檀棂心中放眼隐里最聪慧者并非墨夷父子、亦非五花先生,而是她的商羽嫂嫂。

商羽外形圆润、长相说不上上等,加上生性懒散,照理难以吸引出身真龙族的夭夭,一回相聚,檀棂好奇问起夭夭、商羽如何结识并结为夫妻,商羽打了个哈欠,没想回答、倒头就睡,倒是夭夭手舞足蹈地掩饰起他二人的恋爱经历,他们相识於一场围棋博弈,当时作为上届冠军的夭夭遇上一路过关斩将的商羽,高手过招、一局棋整整下了十日,最中夭夭败於商羽,此後夭夭便不可自拔地爱上这名才智更胜於己的女子。

起先商羽是拒绝夭夭追求的,她一想到真龙族规矩繁琐、人脉复杂,不如自在悠闲、游历四方,夭夭不肯放弃,於是二人协议若夭夭可於棋艺上战胜商羽,商羽便嫁予他为妻,夭夭喊着要找位师父求教,商羽心想终於可摆脱他一阵,殊不知下一刻夭夭便跪地拜她为师,商羽呆若木鸡,无法理解夭夭在想什麽,三界中何人会拜欲击败之对手为师呢?

尽管後来商羽未收夭夭为弟子,但二人日夜切磋棋艺,夭夭至始至终未曾於棋盘上赢过商羽一回,最後却赢回了她的青睐,真龙族也迎来了首位神妖混血的儿媳。

檀棂过去课业表现不佳,五花先生出的课题她时常无法解答,偏巧孚央无暇,这时商羽便成了她的救兵,檀棂身边女子不多,商羽也就成了她商量女子烦恼的对象,如此亲近的关系,她可不能眼睁睁让樱椥毁了商羽赠送的机巧玩具。

双生麒麟才智不足、玩不来一床机巧玩具,二人便到院中小坐,檀棂泡了壶菊花茶细品着,樱椥浮於半空、专心凝聚法力,一道蓝色雷电筑成的结界将他包覆其中,三千年来樱椥在同宗同源的枒杈教导下进步神速,无奈多年修练樱椥依旧无法更上一层习得白色雷电,分明在他这等年纪可用蓝色雷电已是惊人,他却不满於现状,不单是白雷、甚至是黑雷他亦急於求成,为此他每日花在修练的时辰越发长了。

此时,云泥居来了访客,正是商羽,商羽拖沓地走入院中,在檀棂右侧的躺椅上想只猫窝成一团,天界虽永昼,但论时辰,眼下应是晚间就寝之时,商羽素来贪睡,她会出现在此令檀棂颇为诧异。

「商羽嫂嫂?」檀棂瞧她闭眼安息,喊了她一声。

商羽一眼微张,慵懒道:「你怎麽不跟樱椥一同修练?资质不佳、勤能补拙。」

檀棂嘟嘴抱怨:「怎麽跟五花先生似的。」後又仰头望向空中的樱椥,苦笑道:「我不能跟他一起修练。」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吗?」商羽机警,捕捉到檀棂话中深意,她一直觉得奇怪,众人总说檀棂资质欠佳、修微浅薄,不过从未有人见过她修习术法,既然未曾努力,何来天资不足的定论?在商羽看来与其说是檀棂无修行才能,不如说是她主动放弃,甚至有意逃避。

檀棂想起商羽聪明得紧,不敢再停留於此话题,话锋一转:「商羽嫂嫂这时候来云泥居有何事呢?」

「听到个消息,来告诉你一声。」

「消息?」

商羽翻了个身,张眼直瞅着檀棂,眼神犀利、表情却清淡如水,道:「你们族长叛变了,强入崑仑山、抢走定界石。」

「枒杈他!你怎麽不早说呀!」檀棂一听激动地从椅上跳起,掌中的茶杯摔落地面碎成一片,出了这般严重的事,亏得商羽还能如此淡定闲话家常。

「早说了你又能做什麽?」商羽道出事实,檀棂早知枒杈终会取走崑仑山中的定界石,她不会阻拦他,知晓了又能如何?

「枒杈眼下在何处?」

「半个时辰内消息已传遍三界,各族都在找他。」商羽此言便是说不知枒杈下落,商羽站起、伸了个懒腰,道:「接下来必有不少人想从你们身上打探他的消息,纵然身在隐里受真龙族庇护,也难保不会有人投机取巧,我就是来提醒你们当心点。」

「多谢商羽嫂嫂。」

「客气了,就算我不来这趟,孚央一会儿也会来的。」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要谢你。」商羽最怕麻烦,明知是必然的结果,她依然多此一举,显然对双生麒麟关怀备至,檀棂感念在心。

商羽微微一笑,道:「还有,孚央若说起此事,你万不可像方才一样反应。」

「什麽反应?」檀棂不解。

「众人皆知定界石受层层封印,更有看守人镇守,别说他,最强大的凤凰族长朱华也不见得能破解封印、取走定界石,你问我枒杈下落,却不问他如何夺走定界石,摆明着你早知他有法子做成此事。」

「……。」檀棂後知後觉,惊恐又心虚地低下头。

「别让旁人看出你知情,即使是真龙族,也不可尽信。」

商羽徐步离去,一盏茶不到的时间檀棂便二次在商羽面前露出马脚,这让檀棂自责又害怕,她不确定商羽会否将方才的谈话告知墨夷,就算她表现得愿意保守秘密、甚至好心相帮,檀棂也无法全心信任,毕竟枒杈已犯下滔天之罪,商羽最後一言不错,谁都不可尽信。

枒杈强夺定界石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尽管整个三界的人马都在寻他,他依旧如针入海底消失得无声无息,众人将目光转向同族的双生麒麟,多得他们身在隐里,大多来者顾忌真龙族颜面而不敢强入,偶尔几名吃了熊心豹胆的家伙意图暗中潜入,皆被真龙族人擒住赶出隐里,双生麒麟不受外人打扰,不过真龙族本身亦欲探究真相,故而檀棂几番遭墨夷传召。

如商羽所说,要破解由四大瑞兽联手布於崑仑山的封印可谓难於登天,墨夷思前想後,得出的结论便是枒杈是以定界石的神力破了封印,他手上早有一颗定界石,而今夺走崑仑山那颗,三颗定界石已有两颗落入他手,若只是强占定界石,墨夷或许还能保住他,但他既可运用定界石,毫无疑问他练成了万爻符,事关万人性命,墨夷再不能坐视不理。

檀棂坚称毫不知情,墨夷早已从她的神情举止推断自己猜测无误,枒杈果然在天界定界石现世前,便已拥有一颗定界石并屠杀生灵修成万爻符,三界卧虎藏龙,除了真龙族,不少种族也在一连串的事情後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枒杈成为三界追捕对象,他犯下重罪、必将受惩,可众人忌讳他囊中的定界石,身怀两颗定界石的枒杈无疑立於三界巅峰,任谁都无法招架定界石的强大攻击,万一他大开杀戒,必将生灵涂炭,唯一生机便是找出剩余的那颗定界石并集众人之力,或可一敌,为此三十九王院再次紧急召开。

三十九王院协议倾全院之力寻找定界石,此前暂不追踪极为危险的枒杈以免无谓牺牲,可寻找定界石问题有三,其一是定界石本身难找,其二定界石附有盘古大神设下的禁制,眼下可除之者唯有麒麟族枒杈,那麽碰触定界石等同自尽,最後,纵然有了方法除去禁制,使用定界石仍需万爻符,修习万爻符得以万条性命为代价,届时生死各族该如何取舍?三十九王院若真同意练符,与他们唾弃的枒杈有何区别?三十九王院还能保有往昔的圣洁与高高在上吗?

世道之乱,多数与我可为、你不可为这等差别脱不开关系,源於自我、化为自私、终归形成对立,道理很简单,世人却看不破,不,或者他们早已看破,不愿面对罢了。

「那日你就在三十九王院中,枒杈究竟用了什麽方法破解定界石禁制?」书房内,这是墨夷第五回询问檀棂这问题。

「我……不知。」檀棂心乱地撮弄左腕上的黑曜石手串。

墨夷一掌重拍在一尘不染的书案上,肃道:「枒杈夺取定界石,短短三月间三界已有十数族惨遭灭族,据探他们皆死於白雷,你想纵容他沾染更多血腥吗?」

「……。」檀棂低头咬唇、哑口无言,他知道枒杈正如火如荼铲除异己、拉拢同盟,起先三十九王院中人人皆视枒杈为敌,而在他出手屠尽比翼鸟一族後,或出於恐惧、或出於崇拜,三十九王院中开始出现倒戈之众、背叛了以真龙族为首的联盟,如今已有三成退出三十九王院并追随枒杈。

「麒麟族重情,可知所谓情字并非一味纵容?你是在助纣为虐。」

檀棂缓缓抬起头,表情仍有一丝迷惘,但她仍义无反顾地支持枒杈,道:「五花先生总说我是朽木,我这榆木脑袋想不通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无论枒杈想做什麽,我和樱椥都会同他站在一起。」

「愚蠢!」枒杈的事令墨夷失了分寸,素来冷静的他竟显得急躁易怒。

「是愚蠢,麒麟就是这般愚蠢,墨夷大人呢?您与枒杈情谊深厚,我看得出你们视彼此为知己,既为知己,您为何不能支持他?」

墨夷走向窗边,架上的业镜碎片映着窗外满园的铁海棠,负手叹息一声,道:「年少时他便说过三十九王院已沦为虚设,三界动乱多年、流血无数,该有新的秩序,方能太平,众议制度是理想,可在这多事之秋,巍巍王权才可安三界。」

「您赞同他吗?」

「赞同,可他用错方法,以杀止杀,即便他登上至高之位,追随他的又有几人真心?这等安定又能持续多久?」

「他已回不了头,此时停手……必死无疑。」

「错便是错,理应承担。」墨夷双拳握得死紧,心痛却信念坚定,他与枒杈有着同样的宏愿,但二人走了不同道路,孰是孰非、人心自断,他们唯一能做的是守住本心、坚信所选正确。

「若有一日您和枒杈不得不打上一场,您会杀他吗?」檀棂很想知道墨夷的答案,因为她比谁都清楚,枒杈宁愿死,也不会伤害墨夷,檀棂的问题曾有人问过,五花先生、夭夭、孚央他们皆好奇墨夷的答案,甚至他也问了自已无数次,最後他做出抉择……。

「会。」亲手杀他,是墨夷最後对这段情谊的责任,他也相信若枒杈走到末路,与其死於旁人之手,墨夷送他一程才是最好的结局。

「……我明白了……。」

檀棂不懂墨夷坚持的正道,听见墨夷果断的回答,她只替枒杈不值,更为枒杈的多情担忧,但愿二人永不相见、永不相杀,否则那便是枒杈死亡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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