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愛之人 — 四分之一_05

蔡黎明把戒指重新带回孙夏悸手上,孙夏悸还是觉得很难为情。

「怎麽什麽不买,非要买戒指。」蔡黎明把他的手抓去反覆端详,孙夏悸没有抽回。

「买都买了,将就点。」

「嗯。」孙夏悸感觉有什麽东西把他的心抓下来,沉甸甸的。

「回家,肚子饿了吧?我也去你家吃阿嬷做的饭!」

「好,你要去跟你爸妈知会一声吗?」

「好啊,我们顺道绕过去。」

他俩通知完蔡父母後就按原路回孙家,沿路又聊起今天发生的事情。孙夏悸觉得今天一整天都很戏剧化,他的心情起起伏伏,心里时不时被戳伤,但是现在这种感觉慢慢消掉了,是蔡黎明把生锈的钉子拔掉了,是蔡黎明让他体会到爱的感觉。

夜色落下,路灯那白炽光都比月光还抢眼,孙夏悸就给蔡黎明牵着走,他仰头,试着从光害里找出一等星,在心里默数星点。把头抬起来的时候,孙夏悸感觉自己一点也不想哭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心引力把眼泪拉走,还是因为蔡黎明今天给他太多保证,所以他突然能相信承诺,或许仍然不是永远,但是至少能持续很久很久。

「蔡黎明。」

「嗯?」蔡黎明把孙夏悸手上全部的东西都拿在手上,牵紧他让他在後面继续看天空。

「你会觉得我很过份吗?」

当这句话传到蔡黎明耳边,他突然有种心酸的感觉,因为孙夏悸连获得别人的好都得再三确认,不停检讨自己。

「你哪里过份了?」

「我单方面的要求你,但是我自己却无法给你承诺。」

蔡黎明清楚孙夏悸给不出承诺的原因,孙夏悸知道承诺带来的伤害,那种失落感太难受了,他亲身体会过,所以他明白防止失落发生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给予。

「你没有要求我,是我自愿的,别想太多。」

「我能为你做什麽吗?」

「没有什麽需要你做的,你就待在我身边就好。」

「不可能的,一年以後我们会分开,一年以後的事情谁都不知道。」一年的时间所拥有的变数太多了,孙夏悸告诉自己不能贪图一时的好而让蔡黎明往後好几年都被困在自己的承诺里,这样太残忍了。

「那你就让我待在你身边。」

「怎麽又是你继续对我好了?」

「我是在徵求你的同意。」

「好吧,有空的时候让陈一巷也一起过来待着。」

「好啊。对了,有件事得告诉你。」

「什麽事?」孙夏悸把头转回来。

「之後我要去画室补习了,一个礼拜两天而已,平日假日各一天,你不是说了要我连你的份一起努力吗?那我就努力考到第一志愿。」

「你什麽时候决定的?陈一巷知道吗?」

「今天才决定的,我明天会告诉他。」

「好啊,那等你下课,我们再出去玩。」

他们慢慢散步回家,这个时节的风吹起来最舒服,有点凉凉的,但是又不会感到冷,蔡黎明把孙夏悸牵牢,怕稍微放开手,他又会飞走。蔡黎明本想继续接话,但是现在的沉默很舒服,彼此心意相通,话语都是多余的存在,只要静静感受对方的存在,人生似乎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事。

隔天,蔡黎明还没提起交往的事,陈一巷就眼尖抓到孙夏悸手指上的戒指,原本嘻嘻哈哈的表情立刻垮下来,愁眉苦脸一整天,孙夏悸和蔡黎明死缠烂打地问他怎麽了,陈一巷才大喊一句靠夭,因为他以後会变成食物链的最底层,蔡黎明听完很得意,孙夏悸揍了蔡黎明一拳,要他以後收敛点,不要老是欺负陈一巷。

高三的那一年,孙夏悸本以为蔡黎明会忙得焦头烂额,因为他不仅要读书还得准备作品集,每一份作业都得认真画,孙夏悸不想麻烦他,大部分的作业会独立完成,但不免还是有几张画是由蔡黎明代笔,後来才知道蔡黎明把自己的作业丢给画室的小学弟画,那次被抓包後,老师把他们留在学校重画一遍,回家後还得补交追加的作业,孙夏悸跟着一起画完多的那份作业,心想以後还是自己处理自己的作业才好。

不仅於此,连陈一巷都认真读书了,以前他们出去玩时,陈一巷都是第一个把书包抛下的人,甚至连书包都会忘了带回家,但是应考那年,他终於有长进,开始跟蔡黎明要术科笔记,互相抽背经典名椅的设计师、设计名言的发言人等等。

陈一巷的改变不只令孙夏悸和蔡黎明感到惊艳,刘亭平也是,刚开始他还隔三差五询问陈一巷家是否有变故,後来,刘亭平的关心对象变成孙夏悸。

孙夏悸变成最漫不经心的那个人,他陪蔡黎明和陈一巷温习,那段日子他天天发呆,当他看着那两人把课本抱在身上默背学科时,甚至有些愤怒。

为什麽你们两个要这样呢?为什麽你们两个要在我面前这麽努力呢?

孙夏悸发现,其实并不用等他们上大学就应验「改变」了,尽管他明白这都是情势所逼,他知道蔡黎明这麽努力是因为他说过的那句话──「我多希望我的分数都可以加在你身上,因为你读了大学,就好像我也读了大学。」

只是孙夏悸对这句话的原意开始产生模糊。

有几度,他贪婪地想过,蔡黎明曾经提出不去上大学的想法,而他是不是真的有胆量兑现那句「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给你」呢?如果蔡黎明婉拒了,那麽孙夏悸只会觉得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信赖的人都背叛他了。

孙夏悸已经用尽心力告诉蔡黎明他害怕承诺,害怕有人珍惜他,可是蔡黎明依旧横冲直撞闯进他的心里。蔡黎明永远不会明白他在孙夏悸心里的地位有多重要,这份重要比蔡黎明以为的还多一百倍。

当孙夏悸重新感受到晚夏的风时,一年已经过了。

许多变化都是抽象的,唯一具象的是那枚戒指氧化了,有些地方已经泛黑,蔡黎明发现以後又买了一只新的,孙夏悸回绝他,说自己就要戴旧的,就算它黑了、旧了、不堪用了,但是这只戒指陪着他度过那一年,孙夏悸能在每张照片看到它,如果换新戒指的话,感觉那些回忆就会产生裂痕,坏了。

之後蔡黎明买了条链子,把那枚新戒指串成项链,挂在胸前,象徵自己的保证。

有些时候,孙夏悸都觉得现有的平静都是假象,尽管它维持了一年,但那全都是暴风雨的前兆。孙夏悸笃定等大学开学後,更巨大的变卦才会到来,他不知道那该有多恐怖,只是光是预料到那些担忧会被实现,他的无能为力令他悲伤不已。

蔡黎明不负众望考上第一志愿,陈一巷考上私立大学,在他们准备升大学的暑假,他们三人像脱缰野马疯了两个月,孙夏悸打算等他们都去上学了再去应徵工作。

那两个月里,孙夏悸的烦忧再一次涌上来,他会转动无名指上的银戒,告诉自己他们三人不会散的,他们就像这个圈,牢牢锁在他的手上,孙夏悸用这个动作反覆提醒自己要对他们有多一点的信任,但其实这个动作从戒指戴上他手上後一直没停过。

开学了,蔡黎明和陈一巷去了不同城市,而他去美发店应徵了,化名为SUMMER。孙夏悸希望自己能够永远活在这个夏天,待在那一年那个难忘的四分之一里,可是时间依然无情地流逝。

秋天了,有种曲终人散的萧瑟感。

孙夏悸的吻变得成熟了,蔡黎明知道孙夏悸已不是当年那个连个接吻都会接到断气的男孩,蔡黎明亲他时,脑里全想着孙夏悸新带上的戒指,整颗心郁闷得发紫。蔡黎明甚至气得想把那些戒指全丢到垃圾桶,如果孙夏悸真的想要新的戒指,无论多少蔡黎明都愿意买给他,蔡黎明无法忍受陌生的金属环把孙夏悸的一部份锁住,无法忍受属於他的孙夏悸被他人圈走。

「夏悸、夏悸、夏悸。」蔡黎明停止亲吻,把头靠在他的肩窝。

蔡黎明後悔当初就不该听孙夏悸的劝,孙夏悸明明说过改变会发生,而蔡黎明却还是上大学了,蔡黎明懊恼自己怎麽没能听懂这句话是什麽意思,他只是不停告诉孙夏悸一切不会发生,如今听来都是谎言的残影。蔡黎明感觉自己正慢慢从孙夏悸的生活中剥离,他占的比例越来越少了,这种感觉实在令人窒息。

「夏悸……我不读了,我回去陪你好不好?」蔡黎明用求饶的方式说话。

「你快读完了,再一年而已。」孙夏悸抱着蔡黎明,像他以前安抚自己一样。

「我撑不了这一年的,你让我回去吧。」

「你可以的,蔡黎明,你可以的,过去都撑过来了,没有我的那三年,你一切都好,不是吗?」

「三年是极限了,我想回去你身边。」蔡黎明讨厌听到孙夏悸这麽说,蔡黎明的生活从来没有一天不能没有孙夏悸。

「再努力一点,你不能放弃的,我心里的蔡二巷可不会轻易放弃。」

「我不是当年的那个我了。」蔡黎明双眼紧闭,心在痛。

「你永远都是,即使你感觉自己没有家了,但是一二三巷组没有散。」

「夏悸……」事隔三年,蔡黎明终於明白当年孙夏悸的言不由衷,孙夏悸亲手送走他,这种感觉就像把心活活撕裂,明明孙夏悸不停替未来感到焦虑,可他却还是离开了。

而现在,孙夏悸慢慢拉开距离,这让蔡黎明感觉自己再也活不下去。

「夏悸、夏悸,你永远都是我的夏悸。」

「我永远都是你的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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