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鸣声遽然停止,周遭只剩下诡异到不自然的静寂。这里是活人禁入的阴间,浓重的压迫四面八方袭来,均阳战战兢兢睁眼,望见的不再是红绸,而是只余黑白的世界。
在这里,万物了无生气。
他们所站之处,赫然就是陈旧的公寓内部,但一切都是苍白灰阶,面无表情的「人」自他们四周走过,视线凝结汇聚,像是知道闯入了不属於此的不速之客。
「别怕。」莫执温声安抚,衬衣衣角无风自扬,缓缓举手做了一个类似制止的手势,蠕动的人形瞬间止住动作,只是视线继续跟随均阳而动,无声诡谲。均阳止不住手指的颤抖,只能任由祂牵着走过挤满鬼魂的公寓长廊,在那些不带情感的视线中踉跄而行,直到走出老屋。
外头是末日般的无灯黑夜,放眼望去尽是荒烟。
「这里需要你带路了,你口中的那位庙公,生前到过哪些地方?」莫执轻声道,均阳正好因为一具无头鬼经过狠狠瑟缩了下,祂低笑出来,「怕的话,我抱着你走?」
均阳咬着唇脸色惨白,没心情与祂玩笑,却蓦然身子一轻。
「莫执!」比他略高一些却力气强悍的莫执轻而易举将人打横抱起,赫然是一个公主抱的姿势,如同昨夜抱他入卧室,那个第一次打破禁忌的吻、那种纷乱冲动的情感,瞬时涌入均阳脑海中。
「安静,宝贝,你已经抖到走不稳了。」肉麻称呼出口得毫无犹豫,莫执一身白净衬衣端着一副正经八百好好青年的模样,镜片後却是一双故做无辜的笑眼,衬着背後阴郁世界,更显轻描淡写。
均阳心念一动,他从未开口询问,但那盈身的尖锐鬼气,行走间震慑百鬼不敢轻易靠近,还有那枚烙印肩侧灼烧张狂的鬼纹,都暗示了莫执绝非一般鬼魂可比肩。
即使在如墨深渊中,莫执也是个异类。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指示着莫执无声行过死寂街道,重重复重重,这里的道路似乎与阳界不同,几步间竟就来到镇荣宫外。
望见庙门的那一秒,一道身影瞬乎即逝,他蓦然睁大眼,下意识挣开莫执怀抱。
他认得那道剪影,刻进魂魄里每天描摹的人影,即使隔着这样模糊不清的距离,他也相信绝无认错的可能。
一时血气涌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均阳已迈步追随而去,没有听见莫执在身後的呼唤。
他止不住全身的颤抖,他没有想过,那个善良温柔的人竟还未超生,竟还跟那些冤魂一样,还在暗无天日的阴间里徘徊流连。
均阳追入庙中,黑暗中隐隐有烛光摇曳,那些神佛或慈悲或嗔怒的面容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透着说不出的诡异狰狞。他浑身血液几乎要凝冻,那个人影在佛像间一闪而过,他举步追了上去,却发现那是前往御白故居的地方。
那间房子紧挨着申陵所居的侧屋,是几年前他几乎日日都来的地方。御白在那里面教他读书写字,说那些人鬼之间爱恨交织的故事给他听,甚至赐予他一个近乎於家的错觉。
均阳迟疑地走向小屋,轻轻推门而入,也许是阴界不同於真实,应该久无人烟的房屋里乾净得不可思议。
摆设与记忆里分毫一致,温暖的烛光晕亮整间小屋,御白画符时常用的桌几仍在,好像还能见到他挽起墨色长袖,骨骼分明的手稳稳执笔,聚精会神画好一张符後,抬起头,对注视着他发愣的均阳一笑,阳光透窗而入,染亮轮廓。
记忆与现实巨大的落差感撕扯着叫嚣,均阳咬紧唇,无法移开打量房屋每个细节的目光。
架子边放着一只驱邪玉佩,润而碧绿,那是他们第一次一同过所谓圣诞节,御白对这所谓的西方节日嗤之以鼻,但抵不过均阳的提议与申陵的推波助澜,他们一起玩起了交换礼物。
当时御白抽中申陵所赠的玉佩,他则拿到了御白亲手所画,那个长年不曾取下的护身符。
沉溺回忆之中时,狂风忽然卷起,重重吹关上了屋门,均阳吓了一大跳,再次转过身,屋里的景象却变了。
他恨之入骨的庙公站在窗外面无表情,在他背後,一个黑影径直穿进了庙公体内。但画面灰暗斑驳,他辨不出这究竟是真实还是幻境,但当他看清黑影的相貌时,瞪大了眼睛。
那身影温雅修长,居然就是莫执,只是没有眼镜,浑身缭绕优雅野性的危险,张狂得毫不掩饰。
黑影与庙公融为一体後,那张原先没有表情的脸肌肉抽动,极缓慢地,对他阴恻恻一笑,
「均阳?」就在均阳头皮发麻,倒退着远离窗边时,在极近处,清朗如晴的嗓音撩乱所有不可告人的心事,像回忆里那样呼唤了他的名字。
均阳蓦然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