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华灯初上,亭亭月将圆,金风不息,落霞与孤鹜齐飞。
一张烁着金色霓虹的招牌,上头「樽皇」二字,与着店家内外部之庞大规模的气派相呼应,门侧立牌上,写有今日特调的资讯,一入内,即可见以米白古典欧式风格为基调的马蹄形吧台,後方壁上贴满无数金色雕花,映於此时吧内晕柔的昏黄色光下,颇有越至中古世纪舞会中的不切实感,吧台前侧供着数十座位等候客人上前,放眼望去──因属着名国际樽皇祁悦酒店附属酒吧之由,近乎百坪的空间内,以着不远处另一环形吧台为中心,进而使放射状走道成为数十小包厢的天然阻隔,此时已有不少人於座位上喝酒谈天着,而乔一澐等人,虽未成年,但因孙然偑与老板为旧识,所以特许等人进入,於是他们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空间,一一坐定。
「所以说,」骆北敐端起方才单点的Volkalime,微俯着首轻触一口盐杯,似是尝鲜,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一丝道不出的怯涩,「你是怎麽赖上那家伙的?」於他印象中,巫岷并不坏,在校成绩更是榜上有名,而他与乔一澐国中那会早已开始打架,巫岷虽同他们是好友,但也没认真瞧他打过谁,绝不可能因打架与人结下梁子。
闻言,巫岷倏地陷入一片沉默,思索半晌後,这才深叹了口气,娓娓一句:
「我……离家出走了,」一语落下,他见乔一澐即是投来抹异常平静的视线,骆北敐则不经意地微蹙着眉,两人皆是不为所动,闻他接续说道:「出来後,我急着找份工作,便找上了齐璿所管理的那家酒店的牛郎,」说及此,他顿了顿,於底心踌躇一番,仍是选择道出接下来的字句:「我说我急需用钱,所以他一开始就先汇给了我五万,说这个月好好做,下个月会陆续加给,但是做着做着,我却发现了酒店里的一些秘密……」就在这时,骆北敐即是疑惑地接话:
「什麽秘密?」巫岷默然瞥他一眼,不自觉地紧握手中的白兰地杯,深吸口气後,这才继续道:
「他们每天用少许剂量的安非他命,控制着店内每一位小姐和牛郎,我……也被下了不少药,」说及此,节骨分明的掌,此时因着情绪波动不住收紧,犹如近几日来已然千刀万剐的心,隐隐作痛着,而眸底的晦涩,更是身侧两人读也读不懂的挣扎,「甚至,他们还指使他们──无论男女……去卖淫。」他终是禁不住地显露痛苦之颜,骆北敐默然抬手拍上其肩,示意此所有绝非他错,乔一澐仍是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不知在思索些什麽,可眉宇间的波折,明示着现下的他实是心烦意乱。
「这是我待了半个月的时候,所察觉到的,我觉得太不人道了,所以就逃了。」最後一句结语,他端起身前方才已喝剩三分之一的兰姆酒,一饮而尽。
骆北敐感叹巫岷的遭遇,但也不好多说什麽──毕竟这不是他所亲身历经的事,他无法多做评论,也没有那般资格评论。
乔一澐虽也替好友哀叹,但他这人说话就是不够漂亮,思索半晌後,也只能缓然吐出了句:
「帮你,不必内疚。」闻言,巫岷深知乔一澐这人尽管话少,可实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汉,骆北敐亦然,只是他的话倒是多了些,於是顺势向着两位挚友重重一个颔首,伴随着底心一股没由来的酸涩,噙着泪端起新叫上的一杯兰姆酒,各敬两人一杯,三人同时碰杯,那清脆之声,犹如一记敲在彼此心上的高弦,透露着而今情绪的暂时舒缓。
骆北敐则於此时思索了会,继而启唇一句:
「那你跟那齐璿……」他顿了顿,见巫岷的脸色尚是和顺,似是得到认可,这才胆敢开口:「……真是情侣?」此语一落,巫岷仅是不为所动,面颜上不见一丝波澜,他先是默了片刻,这才缓然应着:
「……不是,」他回望身侧两位好友凝心的注视,一忆起昨晚那幕幕深刻的、炙热的时刻──
来人特有的麦色高壮躯体、带着厚茧的潜心抚摸、那一记记深情的拥吻、一个个高难度的性爱姿势,和己身後来嘶哑到不行的嗓,如同烙铁般印入血液、深入骨髓。
思及此,巫岷只觉身躯不住於此时微颤着,底心滔天的情绪,最终,仅能简短化作一句:
「我跟他,不是那样的关系。」骆北敐凝着巫岷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若是他不想说,纵使拿刀相逼,他仍不会松口,便不强求,正打算开口试图转移话题时,却闻他继而道:
「他……好像是某个帮派很厉害的角色──叫『青歃盟』。」而他会知道这些,也是在上班闲暇期间,听闻同事们所说,可来源正确与否皆不可考,只是尽量将自己所有知道的「他」的事情,全让他们知晓──
他信任他们,所以理应知道这些的。
闻言,乔一澐与骆北敐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同是不经意地更是紧蹙着眉,瞬时明了巫岷这次,还真惹上了个来头不小的人物。
他俩打自国小五、六年级起,便一直在外打架至今,青歃盟的名声他们不是没听过,只是那其中的利害关系,实是复杂,他们无从梳理,更没望深究。
结果那齐璿,竟是「青歃盟」的成员──貌似还是个很厉害的干部?
一见两位挚友的脸色同是蓦然一沉,巫岷不禁一问:
「青歃盟……」他迟疑了片刻,「是很危险的组织吗?」国中那时认识他们起,乔一澐和骆北敐就常於上课期间外出打架,但他知道,他们打的都是「欺负别人」的人,他们绝不会运用自己擅长的武力去为非作歹、欺善怕恶,会认识他们,也是因着一次放学途中,他校混混故意堵於路口,致使自己动弹不得之际,恰巧被刚好路过的他们救下,所发展出的一段缘分。
可他深知,「齐璿」这人不一样──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他见识过他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他实是後怕,真心感叹当初找上他的自己,果真初生之犊不畏虎。
一见巫岷心神不宁之态,骆北敐急忙打圆场地启唇:
「没事没事,就是没听过这号人物而已,」说及此,他飞快向身侧的乔一澐使了个眼色,试图传达「就此打住」的讯息,乔一澐则保持着一如既往地心平静气,骆北敐同时瞥头示意巫岷,巫岷同样举起白兰地杯,一把凑上前,「先别想那些烦心事了!咱们今晚就先喝吧!」此语一落,巫岷这才勉强地扯起一抹笑,三人复是碰杯,接续喝着聊着,不到一会儿,乔一澐却率先发现,骆北敐这家伙不行了──
只见他呆头晃脑地红润着一张俊颜,随後缓然俯首,同时不住微晃着,一旁的巫岷也因与他聊得开心,丝毫未觉手中的兰姆酒一杯接着一杯,伴随其特有的微甜焦糖香,因而喝的脸色发红,但也不至於这麽晕。
而他这酒量,也是於齐璿手下工作那段时间,成天喝着练出来的,不然依他先前连Volkalime都扛不住的「小学生」程度,估计上工不到半小时就能被炒鱿鱼,而他能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内,练至数杯兰姆酒下肚也不醉的程度,显然有极高的适应力。
事实上,乔一澐自小就知晓骆北敐酒量不行,方才一进樽皇,他衡量完他的酒量後,索性帮他点了杯Volkalime,可刚刚的他实是满心皆为想法,丝毫未觉骆北敐竟已於不知不觉中喝下这麽多,那等等的他,该如何向「他」交代?
思及此,乔一澐复是锁眉,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拨出了串号码,而後,一道深沉富有磁性的嗓,由电话另一头稳然传出:
「乔?」闻言,乔一澐旋应了个声:
「骆大哥,北敐喝醉了,能不能过来带他?」此语一落,对方默了一瞬後即道了句马上过去,便挂上电话。
乔一澐将手中最後一口Whiskey饮毕,顺势凝着身侧已然於座位上闷不吭声,垂头木然望着地板的骆北敐,眸底意料外地透着些许无奈,巫岷则瞅着骆北敐这番傻态,不禁笑了出声:
「骆北敐……我可不知道我还有个酒量这麽不好的朋友!」说完,他自行咯咯地笑了起来,同时饮毕手中最後一口兰姆酒,估计也是醉得不轻。
「……少说、少说废话!」听力果真是人类最敏感且存活最久的感官,骆北敐仅是抬眸瞥向巫岷大致的方向一眼,因为此时於他眼中,所有物体都是模糊难辨的,他是靠着意志力支撑着自己残存的一抹意识,「我还能……还能喝!」一语落下,骆北敐即抬手,试图摸索置於身前桌面的白兰地杯,一饮而尽,乔一澐却倏地夺过,索性喝完其剩下的三分之一:
「你醉了,别喝。」骆北敐这才转而将视线落定乔一澐,随後蓦然抱上他,有些喟叹地心花怒放一句:
「……果然我家澐澐对我最好了!」他作势上前即要亲上乔一澐,乔一澐则因身体被他紧然抱住,一时挣脱不开,仅能猛地将脖子往後伸,以防其此时突如其来的偷袭,「而且还什麽事都这麽拿手!」可骆北敐见自己怎麽也亲不着,随之转而乖顺地窝在乔一澐怀中,乖巧地像只猫。
就在这时,方才电话里的那人,也就是被乔一澐唤为「骆大哥」──同时身为骆北敐的哥哥──骆擎天,方抵至樽皇,便见如此景况,不住叹了口气,由乔一澐怀中不费吹灰之力地扛起骆北敐置於肩上,一气呵成的动作丝毫未惊动此时正昏睡之人,巫岷一见眼前蓦然出现的高大身影,与着乔一澐有着不相上下的身高,可体格却是壮了他整整一倍。
虽然他一直知道骆北敐有个哥哥,国中时也见过几次面,但也没说过几句话,却深不知这人……後来竟然长得如此高壮!
一刹间,於他脑海中,却不住浮起另一抹赤裸健壮的麦色身影……
该死的!怎麽又想起他了!不可以想!要忘掉!
就在巫岷於底心挣扎之际,骆擎天先是向乔一澐打了声招呼,而後望向正发楞着的巫岷,就在巫岷感至抹突如其来的视线,瞬时回神打算开口介绍自己时,骆擎天似是想起了些什麽,旋是启唇:
「啊,你是国中时候常常跟在乔跟陈旁边的那个小小孩吧,」他淡然一笑,伸手以示礼貌,「好久不见。」巫岷一听,知道对方想起了自己,同是回敬一记浅笑,握手以示友好。
做完一番礼尚往来,骆擎天这才继续道:
「小敐这家伙每次喝酒都不知节制,」他分别看向巫岷和乔一澐,有些无可奈何地缓然摇头,很是苦恼,「你们俩以後要是跟他一起出去喝酒,帮我多担待着点,骆大哥先向你们谢过。」语毕,则微乔肩上之於他,犹如鸿毛的小东西,继而一句:
「那你们怎麽回去?要不一起坐我车?」此语一落,乔一澐先行摇头以示拒绝:
「不了,谢谢骆大哥,」而後指向巫岷,试探性地一句:「骆大哥,你能收留巫岷一阵子吗?」闻言,骆擎天下意识地望向巫岷,而此时的骆北敐,似是被打开了某种开关地,猛然由骆擎天肩上,试图抬起身地不住挣扎道:
「哥!你让巫岷来住我们家吧!澐都帮他还债了,那我负责他的生活起居!」说及此,骆北敐蓦地攒起一颗颗拳头,记记捶於骆擎天的背上,虽说是拳头,但那因不胜酒力进而软绵的力道,倒像是个讨不着糖果吃食的孩儿般撒娇,看得一旁的乔一澐深感无言,巫岷则是感动至无法言语,深觉自己要是哪天有所成就了,这个恩情他必定万倍奉还!
「没问题,」骆擎天旋是一个颔首,虽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些什麽事,可既然骆北敐都这麽说了,家中的确也有空房,纵使巫岷住了进来,也不碍事。
思及此,他直接看向巫岷,发话着:
「那等等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语毕,则转头望向乔一澐,不忘叮嘱:
「那乔,你自己骑车小心。」於得到乔一澐的颔首应答後,骆擎天便扛着不知何时又已昏睡过去的骆北敐,其後则是默然衔尾相随的巫岷,顶着店内无数异样眼光下,离开了樽皇,乔一澐则是於付清消费款项後,这才缓然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