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公主難當 — 第三章 試探(8)

所以……阁下方才那一连串的行为,是真的打算要和她同行的意思?

那麽,这便会是一个需要慎重思考的难题了……究竟和他两个人走上一段约二十分钟的路程回到庄园,或者继续待在可能会让人感到窒息的狭小空间里一小会儿,哪个会让她更不折磨一点?

歛下眼思考了不到半秒钟,奥黛莉亚便已迅速得出答案了。

「那个、我後来又想了下……马车!我们还是坐马车回去吧……!」

只见阁下看着她的眼神中,似乎有一瞬怔然,但仅存在有极短的时间。

也许是因为太过急切,在她由下而上抬头仰望着他的目光中,都带上了连自己都不自知的恳求。

且在这样的慌乱中,她甚至都没注意到、直到现在,她还从未放开方才起便紧紧扯住的衣袖。

闻言,他也并没有多说些什麽,只继续低头望向她,而後挑起了眉。

「好。」他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只稍稍遮掩住了唇。

似乎有一声低沉又极轻微的笑声溢出。

那双睁大望向他的淡褐色双眸中,原先的慌忙和忐忑总算稍微褪去了些,最後甚至有了一丝松口气後的坦然。

回程的马车上奥黛莉亚仍持续望向窗外。

但这次却没多少闲情逸致去欣赏风景了,纯粹是被逼的。

阁下这次自从上了马车後便以一手倚着壁板,支着颔,从头到尾,似乎正以一种沉默的目光注视着她,像是有话要说,只是尚未开口。

不过这也只是她用眼角余光偷瞄到的,甚至都不太敢回过头去确认。

……到底为什麽要用那种打探的目光望着她啊?她好慌。

奥黛莉亚抿着唇,维持着一贯弧度的乾笑望着窗外,只感觉靠近他的那半边身子都是僵的,有汗珠缓缓沿着脸颊滑落。

「看你刚才整段仪式期间……」又过了半晌,阁下方才终於开口打破了沉默,然而奥黛莉亚仍免不了一惊,身子微微一震。

「啊、是……是?」被点名後她才略显慌张地转过头去看向他,动作稍嫌大了点,一手则紧抓住门边的握把,用力到指关节甚至微微泛白的程度。

「……似乎都很专注的样子,看来是相当满意今天的演说内容了。」见她这样,塞德里克眼神掠过她的脸、再到那只手上,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所以,觉得如何?对於神父今天的讲道词。」

没有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奥黛莉亚脑袋一片空白,略微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塞德里克则专注於她的神情变化上,没错过她一闪而过的茫然。

事实上,说她是专注於听讲,倒不如说她全程都处在放空状态还比较恰当。

於散会後,他便先到室外去稍微等了她会儿。原以为她会因还要再和教会方商讨些例如捐献方面的事情,所以或许还会需要再一段时间,却没想她出来的速度倒比原先预期的还要快上许多。

他很确定巴尔森和他提到过的:「夫人对於教会事务稍微比较感兴趣些。」

——然而从今天所观察到的种种迹象看来,却又难以证明这样的论点。

但巴尔森肯定是因为探知到了某些事情,否则也不会胡乱提出如此报告。

……那麽,她所感兴趣的,究竟又会是些什麽?塞德里克只无声地、好好将这些顾虑隐藏在沉默地打量目光背後。

「哇……这个……」奥黛莉亚掩饰不住面上的傻笑,越发尴尬的神情背後是飞快运转的脑子。

什麽?觉得讲道词如何?现在连这个也都要进行考察了吗?她实在觉得难以理解。

而且恐怕要她说也真的说不出什麽来。整场礼拜期间要不是盯着台前神父那显眼的白色大胡子发愣,要不就是看着从中途飞进教堂里来的小白鸽,视线都随着牠转。

毕竟,主持者是那位神父啊,明明对待下人是那样一副态度,然而在民众面前却又是一张完全不同的脸孔。

虚伪,虚伪,看他站到台前,她脑海中喧嚣的却只剩下这个。奥黛莉亚此时甚至都得歛下眼,才能稍微掩饰住眼底的嫌恶。

「还真是如同他每一场演讲那般……呢。」最後,她所能挤出来的也只有这样了,边说,边抬眼偷偷觑向对面那人的反应。

毕竟,在她还没能搞清楚阁下和教会方的关系如何前,这应该也是个最不容易出错的答案。好或不好也只是和以前一样,全赖听者如何解读。

而塞德里克只是又用着那样相同的神情、沉默地望了她一眼。

「是啊,还真是一如既往。」半晌後,他这才终於开了口,并将视线调转向车窗外。

语毕,似乎还听见了一声哼笑,从他的唇间溢出。只见阁下此时仍以一手斜倚着壁板,戴着手套的手指则抵着唇,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的半边侧脸,却还是能明显看出他嘴角所勾起的轻慢弧度。

奥黛莉亚见了都有些怔然,只能略微眨了下眼睛。

她相信她现在从他身上所看出的态度,绝对能称之为不屑。

是那种,要是瑟琳娜知道她胆敢用如此态度面对教会方,肯定会因此而惊慌失措,并大惊小怪恳求她一定要好好悔改、那样的态度。

……但此时他竟也丝毫没有想要遮掩的意思。

奥黛莉亚所印象中的阁下,通常也只有那两种较常出现的面向。严峻、或者残酷,甚至是杀戮,因而造就了她现在的胆怯。

要不就是能感觉出某些时候,他也是会对一些事情感到饶有兴致的,但更多的或许也只是想看对方出糗,因为更增添了趣味性。

甚至她也还能记起从前对公主略有些嘲讽的轻笑。

她想他现在对她的态度也多半是这样的,见她多数时候的逼不得已,或者无奈被戏耍,或许也同样取悦了他。

而从容、优雅,或者偶尔的漫不经心及慵懒,也只不过是多数贵族原先便具备有的品格罢了。

……总之,她还从未见过阁下曾有如此外显的情绪过,尤其是带有如此强烈、甚至都略有些危险的个人主观意识。

明明是那样一个、愤怒或者愉悦,都不见得能为他人所分辨出来的人。

所以她刚才也才会感到如此诧异了。

有那样的情绪,或者说,那样的情绪如此明目张胆表现出来,是可以的吗?撇过头望向另一边车窗外的景致,奥黛莉亚都感到有些迷迷惑惑了起来。

当看见就位在不远处的宅邸大门时,让人如此紧绷的车程也终於到了尾声。

总算能够踏出车外的奥黛莉亚,悄悄呼了口气,甚至连脸上都绽放出了小小的笑。

却没想才刚要步下马车阶梯,握住门外那正要牵扶住她的手,一抬眼,便对上了那人的眼睛,眼底似乎还有着隐约的笑意。

心跳都登时漏了一拍。

「很紧张?」

他边说,牵着她的手似乎还微微出了点力,帮助她能够平稳地站回地面。

……这麽说来,因为去程整趟都昏昏欲睡了,所以并没有注意,但难不成这整趟一直帮助她上下马车的人,始终都是阁下吗?

奥黛莉亚这才後知後觉地、感到略有些惊慌起来。

「没有……这不是……」见阁下还在注视着自己,像是认真想等待答案,她稍显慌张地转开了视线,「只是觉得马车里有点闷罢了……」

哈哈、哈……然而心虚的傻笑都还没到个头,奥黛莉亚便注意到阁下从方才起,就只是一直一语不发、定定地望向她身後的某处,这才感到略有些疑惑,接着顺着他的视线跟着看过去,很快也就明了了。

啊。

是她方才一上马车後,嫌车内稍有些闷热,而推开的窗子。

「天气!不觉得今天的天气满闷热的吗?」

真的,她还能把自己弄得更尴尬一点吗?奥黛莉亚简直欲哭无泪了。用手稍微搧了两下,便以手抵着唇,硬挤出一抹笑,并弯起了眼睛,「感觉都没有……」

风,这是她原本想说出口的。

殊不知、下一秒,便有一阵稍强的大风刮过,发丝瞬间随风扬起,甚至都被吹得有些凌乱了。

在场不只是奥黛莉亚,似乎就连阁下都有些愕然,些微睁大了双眼看着就在面前上演的这一幕。

一个人究竟可以不顺遂到何种地步……

结果最先打破沉默的、居然是从方才起便站在他们马车前方待命的管家,只听他发出了声介在忍笑和乾咳之间的声响。

哇、很失礼啊,巴尔森!

奥黛莉亚深信,在这种状况下无论是谁都很难做到面不改色的,更何况是原本就还不太会控制表情的她了。

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通红了起来。

塞德里克只又低头略微望了她一眼。

她大概都不晓得自己此时的眼神到底有多慌乱。

他想如果再继续这样刺激她下去,那双连瞳孔都已经有些微晃动的眼睛,下一刻就算流出泪来,他或许都不会感到太过意外。

「好。」塞德里克边说、边伸出一只手来,在奥黛莉亚怔然的注视下,将她方才被风吹得都有些凌乱的发丝,重又勾回了耳後。

一刹那的时间似乎都被拉长,轻微缓慢、而慎重的。

皮革手套轻轻擦过耳朵轮廓的触感,让她都不禁有些微颤栗。

他脸上好像有笑,嘴角轻微勾起。

那样的语气,也有些不同於以往,少去了几分常在他的声音中能听见的锋利与棱角。

从此处也能看见庭院中的大树,和树叶缝隙间的点点光影。

就像是夏季里的风,有时也是那样温暖和煦、轻柔、且宜人的。

奥黛莉亚脚下的步伐不停、快速地往前疾走,边解下头上的帽子,一边往自己的房间迈去,让她身後的瑟琳娜都跟得有些喘了。

边走,瑟琳娜边偷偷地打量起自家夫人的脸色。

从教堂回来、在楼底大厅和公爵大人分别以後,夫人就像现在这样,表现得有点奇怪。

直来到房门口,她这才总算停了下来,并大大地呼了一口气。

走进房後,瑟琳娜一边顺从地接下了夫人所递过来的帽子,接着抬眼一看,注意到了她脑後的发丝,「啊」了一声,便开口说道:「夫人,您後面的发丝好像有些微散开了,待会儿下楼用午餐前,我再为您梳整过一遍吧。」

边转身收整着衣帽、披肩等服饰,瑟琳娜嘴边仍继续喃喃念道:「也是,今天的风确实是有点大了……」

原先走在前头,原本都要走进里间去的奥黛莉亚,闻言,猛然停下了脚步。

这麽说来,方才从马车上下来时,瑟琳娜所在之处确实离得他们有些远,她没听见那些对话或许也是正常的,只是、只是……

奥黛莉亚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有人和她提到什麽「风很大」之类的话。

於是,深吸一口气後,她旋即回过身来,直直地走到瑟琳娜跟前。

「听好了,这才不是被什麽风吹乱的,是我、我自己……!」她的脸正对着瑟琳娜,几乎都要贴到对方脸上去了,惊得瑟琳娜赶忙退後了一步,脚跟都已经抵到了墙边。

「被我自己弄乱的,听清楚了吗?」

「啊、呃……喔,好、好的,我了解了……」被吓到的瑟琳娜,愣住了好半晌,方才慌慌张张地点了点头。

语毕,奥黛莉亚才又如一阵风般地离开了现场,走进里间後便迅速倒在了自己的床上。

呃啊啊啊啊啊……为什麽这一个两个的偏偏都要和她过不去!到底为什麽!

听见里间传来了夫人的哀号声时,瑟琳娜仍处变不惊地继续收拾着衣服。

唉,他们家的这位小姐啊。边想着,她脸上边露出了略有些莫可奈何的笑。

其实她是有发现的。忘了不知从之前的什麽时候起,她所服侍的这位小姐,现在的奥里恩夫人,似乎突然之间便产生了什麽剧烈的转变,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焕然一新,也成熟了不少,偶尔歇斯底里的状况也改善了许多。

然而最近却感觉的出来,怎麽她心情起伏的又让人有些捉摸不定了呢?似乎也越常处於一种略微浮躁的状态。

这转变究竟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呢……瑟琳娜抬起眼稍稍想了会儿。

嗯……好像是自从公爵大人回到府邸之後的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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