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清風如焰 — 房中床前,一條規(清風如焰)

最近,京里满是关於户部侍郎的传闻。

户部侍郎奉清风,为人清淡疏远,但行事果断公正,效率极高,又满腹文采,深受皇帝喜爱,绝不迟疑,听说在他手下做过事的,一个个都方方正正的,程度堪比军队调教。

此外,但凡外人试图靠近,奉侍郎总是远而又远,难以亲近,但喝起酒来又是个健谈的大好人,字句间可见其从容优雅的风姿,堪称一代国士,只是⋯⋯

听说,奉大人极其惧内,受皇上一句圣旨,指婚安国郡主洛大将军洛如焰,尚未过门便对其言听计从,不敢忤逆。

「外头可都是这麽说呢。」

一面嗑着瓜子,李怀瑾弓着腿,嘴里叼着一块大饼,是在来奉府路上给买的,连带也给了成天忧心国事、写折子写到手指生茧的好友带了一块,奉清风只是瞥了一眼,手边的折子沾了点油渍,不能用了。

悠悠地把弄脏的奏摺放到一边去,奉清风轻叹了口气,拿起饼吃了一口。

上次的折子呈上去了,皇甫寒双相当满意,岭南王前些日子接了折子也没什麽反应,嗯嗯啊啊应了,办事也算尽心,皇上打算过日子派个钦差大臣去看看工程,目前已经确定人选,是工部尚书,但这人不爱出门,闹得要死要活的就是不肯离京,说是年纪大了不想离家,皇甫寒双有些头疼。

四十几岁就敢说年纪大,这位也是朵奇葩⋯⋯

皇甫寒双头疼,洛思危也逃不了,洛思危头疼,听说以前跟着头疼的会是他儿子洛如熠、洛如烊、洛如炬等人,可现在人不在京城,似乎还要半月有余才能回来,所以⋯⋯

头疼的成了他。

感觉脑子微微的抽痛,奉清风重重叹了口长气,没什麽胃口便将饼放到一边,自己撑着额头,双眼紧闭,胃部隐隐作呕。

自己吃韭菜饼吃的欢乐,好一会李怀瑾才总算良心发现,一脸怜悯的看着无声哀号的奉清风,说出来的话却让奉清风有股把他扔出去的冲动,「清风啊,难受要叫出来,我不嫌弃你。」

「⋯⋯你少说几句话⋯⋯」

没好气的骂了句,奉清风脑子一胀一缩的,看李怀瑾一脸无辜,实在没心思跟他解释,刚刚那句话真恐怖的令人遐想,算了,这只⋯⋯脑子太过天然乾净,大概是他幼时看多了龌龊事,对这点事异常敏感。

别污染怀瑾好了。

心里无奈着,奉清风压下乾呕的冲动,缓缓在桌上趴下。

说到洛思危头疼,他自然成了发泄对象,说服工部尚书去干这差事的任务莫名其妙落到了他头上,他拒绝不了,也只好应下。

说应下也其实没什麽,他借了怀瑾的人到处探过,摸准了对方的喜好、习惯,特别找人吃了一顿饭,听说对方喜爱烈酒,特别操办了些,席间说话还算愉快,可不想对方性子高,心情一好应下了去岭南监工的差事还好,还当他也爱喝酒,应是拉着他喝到清晨⋯⋯

他早喝醉了,只是死撑着,他并不是喝酒後会迷糊的人,相反的,脑袋会转得比平时还快上许多,但反应速度会慢不少,而且极度嗜睡。

明明精神不济,但为了皇甫寒双的这件事,他勉强撑过来了,只是不爱喝酒的人突然被灌了大量的酒,他今天就头疼了。

真正意义上的头疼。

宿醉的後劲着实磨人,但也不至於撑不下去,奉清风缓了口气,喝口水後打算把折子重写一遍,内容关於上回户部尚书吩咐下来的普查状况回报,明天他就打算交上去,让尚书大人过目後就准备交出去。

看着奉清风又拿起笔来,手似乎有些发抖,眼神却像平时一般清明,明显地在逞强,李怀瑾张口欲言,却又沉默了一阵,最终什麽都没说,就在一旁喝茶看着。

他是迟钝没错,但奉清风的个性,他自认还是了解的。

看似亲人,实则封闭,总喜欢什麽事都一个人扛,现在叫他休息,他只会变本加厉,为了证明自己「没事」,更死命地做事,还不如在一旁看着他,免得他出示没人叫。李怀瑾深深叹了口长气,撑着头思考着有没有其他办法,这家伙跟座守将决心死守的城一样,这时候强攻是不成了,只能软化对方的意志,旁敲侧击从旁突破,如果要说怎麽软化奉清风的意志⋯⋯

李怀瑾心里呵呵一笑,按按挥手叫来自己最近养的暗卫,低声吩咐几句後,若无其事的继续啃着韭菜饼,从头到尾没打算避着奉清风,後者也只是看了一眼,没放心上,只是随口问上一句,「刚做什麽?」

「处理点事。」

啃着韭菜饼,李怀瑾估量着多久人能到这来,才想着少说也要一刻钟,却不想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外头便传来了门房的通报声,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书房的门被有些粗鲁地推开——

「少爷!洛小姐来了!」

「阿风!」

正对着折子头疼,奉清风缓缓转过头,对上了一双满是担忧的焰色眼睛,只见洛如焰焦急的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和他齐平,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温,有些发热,但看着神智还算清楚,若不是李怀瑾的人先说了奉清风宿醉还闹了头痛,洛如焰还真没自信能看出他是哪里不舒服,但知道了他身体抱恙,却还这副不肯歇息的模样,洛如焰除了心疼就是有些生气,语调不觉重了几分,「怎麽不好好休息?」

「不碍事的。」奉清风轻轻一笑,凉凉的看了眼李怀瑾,要早知道他是派人喊焰儿去了,他绝对不会不管,想想这时候把人叫来了,不是要让焰儿瞎操心还担心受怕吗?

心里抱怨着,奉清风微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却有些发虚,「没事,怀瑾夸张了。」

洛如焰正想皱眉,房门外又走来了另一人,奉清风看了一会才认出,是皇甫寒双的独女,皇甫纤云,一双凤眼正带着调侃兼怜悯的看着自己,还带了几分看好戏的味道,说出来的话却满满火上加油的恶趣味,可洛如焰一心挂在奉清风身上,哪想这时候这损友还胡闹,「小焰啊,我看着可没夸张,你男人看着随时都会晕过去的样子,看着不好呀。」

皇甫家的人到了朝堂下就没半分皇族的模样,这事奉清风也习惯了,听她略带调侃,只是苦笑了声,眼底闪过一抹无奈,「公主夸张了。」

皇甫纤云哼了声,看向李怀瑾,「小瑾儿,你朋友是爱逞强呢,还是工作狂呢?」

李怀瑾心不在焉了耸耸肩,「我看着都是。」

还来不及问「小瑾儿」这称呼是怎麽来的,奉清风才想起身弄点茶水,却不想脑袋一昏,摇晃了下险些倒下,洛如焰连忙撑着他的身体,这才没和地板亲密接触。

奉清风摇摇头,试图把头晕的感觉赶出脑子,却觉得一阵疲惫,气息恹恹的,洛如焰见他还想逞强,满肚子的担心着了火,开口时透出难以掩饰的怒意,「都这样了怎麽不躺在床上休息?」

奉清风咕哝了些什麽,洛如焰没听清楚,看他这样子真的不行,便不管本人愿不愿意搁下公务了,喊上了他的小厮,把它们家少爷扛出书房带回房间,自己也快步跟了上去,留下看好戏的两人嗑着韭菜饼,看着两人离去。

等脚步声远了,李怀瑾无良的笑了声,撑着头满脸愉快,「纤纤啊,你说清风几天下不了床?」

皇甫纤云闷笑了声,无奈地摇摇头,对於这情况一点也不意外,「以小焰的性子,没个三天是不准下床的,父皇也真是⋯⋯」

要不是某人最近拚过头了,两位老头子决心让他倒一次好好休息,已洛思危的性子,还没无赖到连这点应酬都丢给自己学生做,完全就是看准了小焰会强制监禁要奉清风好好休息这事才这麽来。

明明说声好好休息、让奉清风休沐几天就成,偏要这样拐弯抹角,八成是顾忌着那家伙过分的责任心,要他好好睡觉,他也不见得听。

只是苦了小焰,要为他担心几天。

皇甫纤云心里咋舌,至於小焰这几天会不会偷吃人家豆腐,这就不在考量范围了,说实话,在她看起来,奉清风就是小白羊,洛如焰才是吃人的大尾巴狼。

「这和皇上什麽关系?」李怀瑾不解地看向皇甫纤云那一脸意味深长地笑,满脸疑惑,「不就清风应酬应过头了吗?」这些人真奇怪,里头还有文章不成?

见他一脸纯良,皇甫纤云傲娇的甩开头,「不告诉你,求我呀。」

「哎,不厚道。」李怀瑾没好气地翻个白眼,又吃了个韭菜饼,「一个韭菜饼?」

「不成。」

「两个?」

「不成。」

「三个?没更多了,也不怕肥啊⋯⋯」李怀瑾咕哝着。

接着,书房大门「喀嚓」从里头落了锁,悠悠地传来了少年凄厉的惨叫声。

隐隐约约,似乎还听到「清风」、「救命」之类的字眼,可惜唯一的救星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疲惫地看着忙着处理茶水的洛如焰,眼底闪过一抹无奈,试图撑起身体,随即又被她压回床上,还附带一记眼刀子,这副凶狠样⋯⋯奉清风忍不住苦笑,「焰儿,我真没事,就一点宿醉罢了。」

还一点⋯⋯听他软绵绵的声音,洛如焰难得的翻了个白眼,有些生气地在他床上坐下,严肃地瞪着他,「你都难受成这样了,还能叫一点?不能喝就别喝啊⋯⋯」

小小抱怨着,洛如焰伸手倒了杯清水,这才将他扶起来,把水杯递到他嘴边,眼神柔和了几分,却依旧有几分火气,弄的奉清风哭笑不得,乖乖把水喝了躺回床上,看她继续忙碌,又是水盆又是毛巾的,把毛巾浸湿盖在自己额头上後才消停下来,好像照顾重病患似的。

只是宿醉而已啊。

苦笑着闭上眼,毛巾盖在额头上倒是舒服多了。

将毛巾拉下一点盖住眼睛,奉清风开口,「焰儿,我真没事⋯⋯」

「你别再让我听见『没事』两个字。」洛如焰有些气恼他逞强,但又怕他难受,小心的用手指梳着他的长发,指尖轻轻抚过头皮,稍稍舒缓了胀痛感,奉清风吐出一口长气,紧绷的身体明显放松了不少,洛如焰终归还是心疼多於气恼,眉头这时舒缓了些,换上浓浓的担忧,「看你这样,还说没事⋯⋯」

比起以前遇过的事,这真的已经算没事了。

奉清风心里依旧苦笑,但这回的确舒服许多,眼下焰儿在这,他是不用妄想爬回书房写折子了,权当休沐一天也罢,那折子还有几天才要交上去,先写好了也是放着⋯⋯

心里想开了些,奉清风的气息也平稳了起来,被毛巾盖着眼睛,一片黑暗中没有任何的声音,但他却知道她没走,也知道,只要他伸出手,洛如焰一定会和他十指交扣。

好久没这样了,生病时有人在旁边,虽然这算不上病。

心里轻笑了声,奉清风突然想起一件事,「焰儿,我宿醉的事别让母亲知道了。」

「不让怜姨知道?」正琢磨着要不要去向曲怜说一声,洛如焰突然听他这麽说有些错愕,随即反应过来,不由的皱起眉头,「阿风,你没让怜姨知道你身体不舒服的事?」

听他乾笑两声,洛如焰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看着他的眼神不由得有些古怪,「阿风这是怎麽了?为什麽不说⋯⋯」

「算是习惯吧,」奉清风微微一笑,吐出一口长气,「要是这点小问题都要一一回报,母亲早为我操碎了心。」

这句话有些不妙,洛如焰可不认为宿醉是个小问题,以前看自家父亲,稍微头疼疲累都要赖着母亲不放一整天,奶奶也没少被他骚扰,奉清风这样什麽都不说本来就奇怪,再加上最後那句⋯⋯

「你⋯⋯以前常受伤?还是常生病什麽的⋯⋯」

洛如焰担忧地看着他,只见奉清风也不否认,只是事不关己的开口,「都以前的事了,无需挂心。」

说着,移开了盖在眼睛上的毛巾,奉清风笑得温柔,抬起手轻轻贴着她的脸颊,眼底没有任何委屈的神色,只有坦然,「寄人篱下总是得受点委屈,挨点打是小事,受人欺侮也罢,忍着受着也就过了,你看着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吗?万万别放在心上。」

看着他,洛如焰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麽,只是低下头吻上他略显冰冷的唇瓣,退开後抱着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颈窝,低声开口,「你是我的未婚夫,将来是我的丈夫,让你委屈就是让我不痛快。什麽事都要告诉我,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我陪着你、照顾你,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打回去。」

「这话给洛前辈听到了可不妙。」语调有着几分调侃,奉清风回抱着她闭上眼,嘴角扬起淡淡的弧度,「可不能这麽任性,不就是喝多了,没那麽严重。」

「我不管,你先答应我,而且说到做到!」洛如焰心疼他,语调多了几分强硬,她实在不愿意看自己身边的人总是这样逞强,何况是她放在心上的人,她早知道奉清风这副不喜欢麻烦其他人的性子,死脑经得要命,可她还是想让他稍微就好,稍微依靠自己一点,「你瞒着全世界也行,唯独不能瞒着我!」

心里有些无奈,却又发着暖意,奉清风偏头看着紧闭着眼表情倔强的少女,忍不住轻笑了声,脸上的笑宛如春阳化冰般和煦温暖,缓缓闭上眼,「好,不瞒着你。」

爱操心的女孩,心里想着,奉清风苦笑了一阵,不过他只是宿醉啊,真没什麽。

不过,心里暖暖的,这样也好。

缓缓闭上眼,一股困意翻涌而来,也许真的累了,听着奉清风平稳的呼吸,洛如焰柔和的眯起眼,用手指梳着他的长发,奉清风翻个身蹭上她的手,咕哝了些什麽,隐隐约约似乎是「焰儿」,洛如焰的脸不由的烧了起来,眼神有些飘移。

⋯⋯阿风实在是⋯⋯

有些不服气的噘了下嘴,洛如焰却又兀字傻笑了起来,低头在他额首轻轻一吻,「好梦。」

说着,洛如焰始终坐在床边,梳着他的头发,眼神满是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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