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阳一边走出会议室，一边听陈秋南说着：「小顾，怎麽了？是不是公司提的金额你不满意？我再跟公司说一下吧？」
「不是，总之，我把合约拿回去再看看好吗？」顾朝阳歉然地笑笑。
「哎，有什麽好看的，你觉得金额不够我就帮你加，加到你满意为止，先把合约签了吧。」陈秋南围着顾朝阳打转，好声好气地道。
「南哥，不是钱的问题。」顾朝阳乾脆停下脚步，认真地望向陈秋南：「我这阵子有点累了，想要休息一段时间，你也知道我状况不太好。」
陈秋南眉头一跳，压低声音问：「是不是还在生气公司塞歌进你专辑的事？我保证不会了！你看，我们好不容易一起撑过低潮，电影大卖，你还在时装周亮相了，我们可以找一个品牌来代言，然後今年再出一张专辑──」
「南哥，我需要休息。」顾朝阳又强调一遍。
「休息什麽，身为艺人怎麽可以休息呢！你不知道一休息就会被大家忘记吗！」陈秋南话一出口，发觉自己讲得太重，立刻改口：「我知道你状况不好，最近有一家不错的诊所，我们换个医生看看怎麽样？」
顾朝阳知道自己说了也是白说，便闭上嘴继续往前走，陈秋南只好焦急追上，正想继续劝说。
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响起，顾朝阳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机，是没见过的号码，但此刻他并不想听陈秋南念叨，於是顺手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是一道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苍老：「朝阳。」
顾朝阳在脑里想了一圈，还是没想起是谁，於是礼貌地询问：「您是？」
那人似乎没料到顾朝阳没认出他，沉默了一会儿，在顾朝阳想要挂电话时，再次开口：「是我，顾明德。」
闻言，顾朝阳脚步微滞，看了在一旁侧耳偷听的陈秋南一眼，随後大步往前走去，被留在原地的陈秋南愣了愣，马上懊恼地迈开脚步，扬声在他身後唤他，同时也盖过他的低语：「⋯⋯爸。」
有了开头之後，大概比较好接话了，顾明德在电话那头问着：「最近还好吧？」
「还行。」顾朝阳低下眼眸，模棱两可地回答。
「阿夕跟我说你去了米兰。」
「正好去工作。」
「嗯，是我疏忽了，你这几年也发展得不错。」
「⋯⋯马马虎虎。」
「别太谦虚，对了，最近公司要往亚洲发展，第一间分店选在T市，你弟下礼拜就过去，你记得照应一下。」
叙旧没两句，顾明德就直截了当说明来意，顾朝阳眉头轻蹙，没有应承他：「我人微言轻，没办法照应他。」
「我看过新闻，你最近热度不错，也不用特别关照，挂名就好，反正亚洲分店都会有你一份股。」顾明德没在意他语气里的婉拒。
「不用了，我不挂名也不拿任何东西。」顾朝阳眉头皱得更紧，因陈秋南一直紧紧跟着他，他略含糊地道：「像前几年那样就好，不用管我。」
「胡说什麽，你是我的长子，将来家产也有你一份，别任性。」顾明德沉着声音道：「我说了那时候没带你过来是有苦衷的，我也让你叔叔好好照顾你，你既然长大了，也该懂事了。」
捏着手机的指节瞬间有些泛白，顾朝阳不想再与他多说，只道：「我是懂事了，因此我不会挂名，也不会拿股份，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我不希望弄得太难看，所以别再打来了。」
「顾朝阳！你──」
顾明德的话未完，顾朝阳已经挂了电话，无视想要问话的陈秋南，迳自按电梯下楼。
虽然话说得决绝，但顾朝阳清楚这事情还没完，顾明德是能为事业而不择手段的人，他可以为了在国外立足出卖自己公司，也可以为了巩固事业抛弃自己结缡二十年的妻子，和集团千金联姻，现在为了拓展海外，没把自己儿子的价值利用彻底他怎麽会甘心。
顾朝阳略微烦躁地收起手机，陈秋南还在一旁絮絮叨叨，他一句话都没回，等电梯到一楼後，他便步出大门，直接上了等在门口的徐正梁的车，留下陈秋南在原地吹胡子瞪眼睛。
「顾哥，怎麽样？」徐正梁眼里难掩兴奋，自从顾朝阳告诉他，等合约到期他要自己出去开公司後，他就一直是这个状态：「有没有狠狠打脸南哥？跟他说就算他下跪你也不待了？」
本来还烦闷的心情，顿时被徐正梁的傻话给岔开了，顾朝阳气笑道：「怎麽不让南哥来对你下跪呢。」
「哎我开玩笑的，我怎麽敢⋯⋯」徐正梁乾巴巴地一笑。
顾朝阳没再当他，只低头看着手机，道：「现在还不是说解约的时候，不说下个月的粉丝见面会，年底还有一场演唱会要办，你别说漏嘴，免得他们摆烂，先稳住南哥再说。」
「我知道，顾哥你放心。」徐正梁很乖巧地回着。
顾朝阳嗯一声没再说话，轻轻点开和宋晓萱的聊天框，两人的对话停在他昨晚传讯息问她下戏没，可是她到今天早上都还没已读。
她到H市拍片已经一个礼拜，有时候去山区拍摄几乎没有讯号，加上这次的导演是出名的严谨，她日夜颠倒排戏对戏，偶尔打电话给他还没讲几句就睡着了。
他心里心疼她，却也知道这是她喜欢的生活，因此没有多说什麽。
顾朝阳想了想，又点开凯莉的LINE，传了一条讯息：『你们在片场了吗？』
凯莉回覆得很快，可能闲得没事做刚好在滑手机：『对啊，今天是瑜晴跟踪白梓的镜头，一大早还没五点就在片场了。』
『晓萱状况还好吗？』顾朝阳低头打着。
『好，好得不能再好了，你如果有来就知道，这几天看萱萱跟毅然前辈对戏真的太过瘾了，两个人太入戏，好几幕都是他们自己临场加的，导演也说好。』字里行间仿佛能看到凯莉的洋洋得意。
只是不知道怎麽，看见这话顾朝阳心里的担心又加深一点，他正要叮嘱凯莉好好照顾宋晓萱，徐正梁已停下车，告诉他录音室到了。
顾朝阳只好收起手机下了车。
＊
「你真的是死性不改！」学长往桌子上『碰』地放下资料，莫瑜晴不自觉缩了一下肩膀，悄悄探头看那坐在桌子旁，被铐着手铐的中年男子。
「我、我不是、故、故意的。」男子有些慌张，结结巴巴开口。
「白先生，你自己算看看，你今年都进局里几次了？」学长严厉地开口。
男子垂头丧气地低头不语，学长劈哩啪啦地继续骂着，莫瑜晴别过头去，小声问隔壁的同事：「这是谁啊？」
「喔，我们局里的常客，也是个可怜人。」同事抽空看了正在骂人和被骂的人一眼，习以为常地道。
「可怜人？」莫瑜晴忍不住重复一遍。
同事见她好奇，便轻声回答：「他啊，天生结巴，原本跟他奶奶一起住，後来奶奶过世了他精神就有点问题，一直以为奶奶还在，现在自己一个人在工厂做装配，平常生活挺拮据的，所以养成顺手牵羊的坏习惯。」
「啊？是惯犯啊。」
「是啊，不过他专偷那些善良的店家，每次仗着店家看他可怜原谅他，就一直犯案。」
莫瑜晴喔一声，眼神再次落在中年男子身上，却意外对上他投来的视线，他脸上带着害怕，眼底却映着些许嘲讽，见她在看他，甚至扯开一抹诡异的笑容。
莫瑜晴飞快眨眨眼，还待看得更仔细，那男子已经被学长叫起身，带他去里头拘留室。
警局里安静下来，莫瑜晴反而心神不宁了，她站起来假装要去上厕所，绕到学长桌前，眼光一扫，便看见上头资料写的两字：『白梓』。
她从厕所绕过去又绕回来，眼看学长还没有回来，便大着胆子把资料拿回位置上，隔壁桌的同事打公文打得认真，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莫瑜晴翻开陈旧的资料，一行一行看去，视线在勤勉社区案件相关证人上蓦然停住，胸口一凉，尘封许久的回忆再次涌上。
「晴晴，等爸爸在H市升上去当局长，再把你接过来一起住好吗？」
「勤勉社区勤勉社区！快点出动啊⋯⋯喂？晴晴吗？H市最近有点不安全，我晚一点再接你过来。」
「⋯⋯我说了她儿子不是凶手，现在法医结果出来才去追，真凶搞不好都⋯⋯喂喂？晴晴啊，爸爸有点忙，这礼拜没办法回去陪你⋯⋯」
「晴晴，爸爸快抓到坏人了，等抓到坏人，我就把你接过来住好吗？」
「⋯⋯晴晴⋯⋯爸爸可能没办法陪你了⋯⋯但是你知道，爸爸很爱你⋯⋯」
「他在跟谁讲电话！快点把电话挂掉啊！妈的怎麽还没死透⋯⋯」
最後回荡在她耳里的，是震耳欲聋的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