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黄梅正熟,雨扑大地。
正午刚过不久,浓厚的云层便急匆匆地遮蔽整片天空,使繁荣的首都顿时黯淡不少。站在天桥中央,乔昀仰望着道路两旁一栋栋美轮美奂的商业大厦,鳞次栉比的大楼此刻在她眼里,却反倒像一只只顽强支撑重负的蝼蚁,濒死却无可奈何地抵挡随时可能倾泄而下的厚重压力。
刚走下天桥阶梯,乔昀便俐落地从背包里抽出摺叠伞撑开,黄色伞面上画着三只戴着圆形护目镜、穿着丹宁吊带裤的可爱黄色生物。说也奇怪,老天彷佛事先与她串通好似的,伞刚打开,斗大的雨珠旋即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雨点愈发密集,不多时便成了滂沱大雨。
乔昀彷佛早已见怪不怪,自顾自地撑着伞缓缓走回家。明黄色的小小摺叠伞在灰蒙蒙的大雨中顿成强烈对比,好似大雨本欲洗去整座城市的颜色,却独独洗不掉这朵小黄伞,和伞下的人。
大学念到她这年,基本已经没剩多少课要修了,趁着下课空档她赶紧到超市补给,距离不远索性直接走路,殊不知今天的雨特别暴力。
蓦地,一辆汽车疾驶而过,车轮卷起路上积水,直直向乔昀溅去,所幸她眼明手快,急忙往路边闪去,才没落得一身湿。只无奈闪避过程中,双脚还是不慎踩进了人行道上的几摊小水漥,使原本就半湿的帆布鞋更是彻底进了水。
叹了一口气,乔昀什麽也没说只加紧脚步,她讨厌雨天真的不是没有原因。
拐过位在三角窗的知名甜点店,乔昀收了伞闪进骑楼下,她瞥了一眼擦得晶亮的大片落地窗里头开心拍照打卡的年轻男女与桌上半融的冰淇淋甜点,不多话便转过头继续步行。
但就在她回过头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马鸣,身体还来不及反应,只见一匹毛色棕亮的高大骏马迎面而来,马上一名束冠长袍的男子,那人一手握辔头、一手持马鞭,一人一骑挟带风雨之势全速向她奔来。眼看就要将前方咫尺之遥的人踏成肉泥,男子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打算。
乔昀见状先是下意识倒抽一口气,随後只紧紧闭上双眼,任由马蹄声渐进,颊畔刮过若有似无的风,耳鬓边几缕发丝轻微扬起,奇怪的是,马匹并没有如预期的撞上她,而是像越过空气般直直穿过她的身体,而後一切复归平静。
彷佛什麽也不曾发生,只剩滂沱大雨还在努力下着。
又过了几秒乔昀才睁眼,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样,才又放心地继续向前走。
大概是从一年前开始吧,偶尔就会像这样,突然看见不知哪朝哪代的古人经过她身边,随即又消失。她看过结伴谈笑经过她的,见过拉着满载蔬菜的推车穿过她的。见过着粗布衣裳的,也见过披银盔铁甲的。但最疯狂的就属某次刚走出商店就遇到一个满身铠甲的将士手持红缨长枪直直刺向她,当时她正扭开瓶装水要喝下,就看见如此惊世骇俗的场面,吓得一尖叫,手里的水就这麽撒满地,引得周围众人注目,害她尴尬得都想拿宝特瓶敲晕自己。
最离谱的是,这些非但不是作梦,而且只有她看得见。
她从惊吓到怀疑,甚至还曾到医院检查,确认自己脑部跟眼睛都没有问题。
最後只能坦然接受。
已经不想再追究为什麽会突然变成这样,但总归没出什麽大事,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没走几步,乔昀的视线就被前方的饰品小摊吸引,倒不是对商品感兴趣,而是在本就不宽敞的骑楼下摆摊,几乎占了大半空间,让她不得不注意。
这附近也不是商圈,到底卖什麽会在这里摆摊呢?算了算了,管人家呢!不多想,乔昀继续走着,打算挤过摊位剩余的狭窄空间。
「欸?小姐要不要看个耳环还是项链?」就在她经过摊位之际,原先坐在摊位後低头看似在打盹的人突然抬起头,笑嘻嘻的向乔昀招呼。
「哦、不用了,我不戴那些的。」乔昀没想到会被推销,瞥了那人一眼,发现是个大约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年,尴尬得笑了笑本打算离开,余光一暼桌上琳琅满目的首饰却不由得暂缓脚步。黑色绒布桌巾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珠钗步摇耳坠玉镯等等古代饰品,有温润如玉的、有简朴如木的,甚至还有金镂银雕的,洋洋洒洒摆满整个桌子,好不眼花撩乱。
她的视线却一下子被一支木簪吸引过去,簪上只略刻一些花纹,顶端是一朵盛开的蝴蝶兰,雕工并不细致,比之其他华丽繁复的珠宝首饰逊色许多,但她就是无法不注意。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木簪端详,少年只静静地看着她不作声,与其说耐心等候,更像在审视什麽。
良久,她将木簪递给少年。
「我要这支。」说着,乔昀就要掏出钱包,她很少这麽喜欢一件饰品,所幸看着也不贵,就当买着收藏吧。
「不错。」少年见状又是抿唇轻笑,「送你吧!反正我也卖不出去。」
乔昀闻言一喜,本想拒绝但少年坚持不收她钱,再三道谢後便开心地拿着木簪离开。
少年一直注视着乔昀离去的背影,直到身影消失在街角,他才低下头收回视线,再抬起头时,原本平凡无奇的深色眼眸赫然转为晶透的浅琥珀色,他眨了眨眼,良久,只喃喃说了一句:「果然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