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热舞社的成果发表会了。
在练了不知多少遍的走位後,大家皆是精疲力尽了。几个干部催促我们快去吃饭,接下来还有一连串的排演等着我们,估计又要练到凌晨看那已经看了一个礼拜的日出了。
大家不甘不愿地起身往外走,我穿起外套,正打算偷偷摸摸混进人群跟着出去时,外套的帽子被人从後拽住,勒得我差点窒息。
「小瑄,你待在这,我叫别人帮我们买晚餐了。」
「是喔。」我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内心炸成漫天烟花。「那你帮我留着吧,我先回我家拿东西,一个小时後会回来。」
「你家就在学校旁,拿什麽东西需要一个小时?」那人眯眼,毫不留情地戳破我的谎言,「你又想去跑步练体力了对不对?」
「我、我才没有……」我视线飘移。
「要是社长在场,我看你还有没有胆往外跑?」
一想起上次想偷溜被学姊逮个正着的场景,我背脊一凉,没胆去回想。
「我真的只是回家拿个东西……」
「你要回家的话就不要出来了,好好在家休息,因为你明天会累到很想死。是你的话,其他社员不会有意见的。」那人唉声叹气,「真搞不懂社长为什麽会答应让你从头跳到尾,到底是想宠你还是虐待你啊?你们两个疯子表达爱意的方式难道不能正常点吗?」
虽然很想反驳她的话,不过我抓到了更为关键的句子。
「真的吗?那我回家休息了啊,明天见!」
俗话说的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抓起背包拔腿就跑。
外头下着绵绵细雨,抬头仰望天空几秒,我迈开步伐踏进雨中,雨水落在脸上细得像线一样,紧紧缠绕於我的思绪却又几不可察,一如高挂在乌云之上的那轮明月,我甚至连它是阴晴圆缺都不知道。
许是下着雨的关系,操场上一个人都没有。我把背包放在树下,戴起帽子拉好外套拉链,迈步踏向熟悉的跑道,一片漆黑之下,我只凭藉感觉在跑,连是否睁眼都无从辨别。
十月了,理当属於秋天的季节,可南部溽热依旧,枝头绿叶繁茂,四季的轮廓淡若似无,几乎是被赶尽杀绝。无妨,早在失去她的刹那,我的灵魂彷佛也被夺走了一寸,我再看不见任何色彩。
我规律地呼吸着,清新的雨味摄入鼻息,浅浅的白雾自嘴里呼出便消失在空气当中,一遍又一遍,将我的思念带往遥远的他方。
我又想起她了,想起两年多前在超市偶遇她的那个画面。跳舞也好,雨天慢跑也罢,都是为了更加贴近她一些。
我很想她,整整两年,从未停歇。
半年前,我终於鼓起勇气拨了通电话给她,然而电话另一头等待着我的,是永无止尽的空白,像是人间蒸发似地,音讯全无。
也是在那个当下,绝望和後悔终究还是吞噬了我对她的思念,从此我再流不出一滴泪。
时间告诉我什麽叫一期一会,漫漫无期的日子越拉越长,她的轮廓也随着逝去的时间一点一滴淡去,面对即将到来的分别,我的内心竟是平静无波,我想每个人都需要一个类似句点的动作,才能将那些真正视为过去。
没错,这次的成发,是我最後一次想念她了。
我想,我也该向前迈进了。因为,前方还有人正等待着我。
我缓缓停下脚步,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也不知自己究竟跑了几圈,我只知道抚上我脸颊的手是那麽温柔,那样温暖。
我缓缓闭上眼,任由学姊将唇压上来。
「这麽细的雨,是要跑多久才能像你一样淋成落汤鸡?」学姊没有替我撑伞,而是潇洒地把伞扔到一旁。「你这不是在练体力,而是在自虐,你知道吗?」
「学姊,你这样会感冒的。」
学姊一掌贴上我的额头,倾身吻上我的唇,火舌扫了进来,勾起我的舌头大肆翻搅吸吮起来。「对,我们一起发烧吧。」
「你快去旁边躲雨,」我推开她,低道,「明天还有成发。」
「是啊,明天就是成发了。」学姊拥住我,俯身靠上我耳畔,道,「不会因为你打算逃避所以在前一天晚上淋雨发烧生重病就取消的,知道吗?」
我僵住身子。
「小瑄,少了你一个,表演还是会继续的。」学姊轻笑一声,我浑身颤栗,彷佛听见了恶魔的低语,「我不知道你最初向我提条件说要跳整场是抱持着怎样的心思,也不知道你明白了自己的重要性後又是怎麽盘算着要让表演临时中止,我只知道,成发是我最後一次纵容,也是你当初和我的约定,明白吗?」
「学姊,我……」
「小瑄,原谅我已经等不下去了。」她紧紧拥抱我,将脸埋进我颈肩,轻咬了我一口,「会说出这话我自己都意外,但是,就算只是替代品也没关系,成发结束後就和我在一起吧。」
我漠然地注视着前方,细雨纷飞的黑夜,才是一无所有的我最终归属的地方。
我没有要逃避,我只是想在最後倾家荡产与懵懂无知的年少轻狂来一场豪赌。
可在那失序的青春里,究竟又想赎回些什麽?
「学姊,我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吗?」
「如果是要退社的话,那你放弃吧,我不会答应的。」
默了一阵,我说,「我没有要退社。」
「那如果答应你,你就会答应和我在一起吗?」
「我会认真考虑的。」
无奈的叹息轻轻拂过我的肌肤,学姊靠过来在我唇角印下一吻,随即把我拥入怀,问道,「说吧,要我答应你什麽?」
我轻轻靠在她柔软的胸前,缓慢闭上眼。
「表演过後的致词感言,能交给我吗?」
*
再次睁开双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家里的天花板。
一只手伸过来贴上我的额头,冰凉的触感勾动着某部分的记忆,遂不自觉地呢喃出声,却连自己究竟说了些什麽都模糊成眼前这道人影。
「这就是你心里那个人的名字吗?」
我呻吟一声,隔了好一段时间才终於看清眼前这人的模样。「学姊……」
「烧已经退了,那我回去了啊。」她边说边站起身,作势要离开。
「学姊……」
「别挽留我,刚才帮你换衣服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再待下去我真的会把你吃乾抹净……」
「帮我……拿一下手机……」
她翻了我一个白眼。
学姊离开了,我拿起手机,按下那个人的号码和扩音键,扔到一旁,闭目养神。
接通前的规律声响环绕在房间里,几秒後,电话啪地一声被接起,随即传来她再熟悉不过的嗓音――
「喂?」
我睁开双眼,双眸近乎失焦。「……你在哪里?」
「这个时间当然在家啊。怎麽,想我了吗?」
「嗯。」
「傻瓜,你以为我会信吗?」我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脑中却浮现她满脸哀愁的样子。「朱,你又想她了,是吗?」
我没答,而是自顾自地道,「白忻羽,我们见个面好吗?」
白忻羽无奈地笑了,「我在台北你在台南,怎麽见?视讯?」
「我现在就去找你。」我平淡地道。
「你明天不是还有成发吗?」白忻羽在电话那头道,「而且你的声音怎麽听起来有气无力的?你生病了吗?」
「嗯。所以你……」
「不行喔。」她柔声打断我尚未说完的话,「朱,这样对我来说并不公平,你明知我还喜欢你。」
对不起三个字到了嘴边,却怎麽也发不出声。
「我知道你被遗憾勾的很痛苦,但若是一直沉浸在回忆里,你会伤害到更多想好好爱你的人。」白忻羽说的那般轻,「朱,你也差不多……该向前迈进了。」
後来又说了什麽我不记得了,只是当白忻羽切断通话,我盯着萤幕上的时间看,十一点五十九分。
我缓慢眨下眼,从未想过原来时间真的只在眨眼的瞬间便会流逝。
十二点了。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