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问赵媛那天究竟发生了什麽。
我没有问，是谁让我们仨人成了这副残破的模样。
那天过後，赵媛和朱瑄桦成了再无交集的陌生人，像是从未认识彼此似地。本以为这会让我感到错愕和不适应，可不知为何，这两人相互错开的画面却又显得那麽合理。
彷佛打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对於她俩彼此回避的行为，我一方面平心静气，一方面却是忿忿不平，她们实在太有默契。
无数个人前来关心，期望能从我这里获得些许资讯，再不就是要我从中协调，见我无动於衷一副事不关己，便收起那些虚情假意，开始批判我的无情。
没关系，这就是我要的结果，但现在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再多些不谅解和谩骂吧，全冲着我来，直到传进那人耳里，连同我无法倾诉的感情……
三天两夜的毕业旅行开始了，一切美得就像是场与我相反的梦境。
放好行李後，我自然而然地牵起赵媛的手步出房间，以前没这个勇气，现下不论套进哪个理由都异常合理，我不用解释，也不必伪装，我只需顺从内心深处最真实的自己。
这样真好。
如果赵媛能够表现得再在乎一点会更好，对於我没打算充当和事佬的理由，也对朱瑄桦默默隐忍的某种情绪。
「你夹这麽多吃得完？」我走到赵媛身旁，伸手去夹我根本不喜欢的菇类，问得漫不经心，实则注意她很久了。
「没，不是我要吃的。」
我顿了一下。「给朱瑄桦的？」
赵媛没给我正面回应，却转而将装好的纸盒塞进我怀里，「别说是我夹的，谢谢。」
我接下提袋，忍不住调侃，「我的天啊，你这娇羞小妻子的形象着实吓坏我了。」
闻言，赵媛眉头一蹙，猛地取走我手上的东西，作势要拆开毁屍灭迹，洗刷明显是被我加油添醋过的人生污点，吓得我赶紧冲上前夺回那无辜的爱心便当。
「你干嘛呀？我开玩笑的，你别这麽认真啊！」
赵媛还是皱着一张脸，又想来捞被我藏在身後的东西。见她如此，我笑岔了气，空出一只手去揉她的脸，「好啦，我不会告诉她的，虽然我觉得这麽明显她肯定会自己猜到，到时你可别怪我……」
尚未说完的话搁浅在眼前这抹出奇不意的笑容里。那瞬间，我彷佛退化成了手无寸铁的鲸豚，一边感慨陆地上的璀璨灯火真的好美，一边埋怨海浪不足以将奄奄一息的我拉回。
「你放心，她不会知道的。」
没错，朱瑄桦不会知道的，因为所有知情人都将她蒙在鼓里，包括她自己。
我其实心知肚明，可一见着那副亦真亦假的天真模样便让我兴起一把无名火，无法轻易辨别她的无知是与生俱来还是装聋卖傻，甚至怀疑起眼前这人和我所认识的那人是否为同一人？
我从未想过有天朱瑄桦也会变得复杂。
「徐青岚。」
我猛地回神，结巴道，「干、干嘛？」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啊。」
「那为什麽不让我接近健身房？是因为赵媛吗？」
我心虚别开眼，热舞社成发那事也已经计画好一阵子了，为此赵媛还练到虚脱送医，要不是当时舞社的人翻她的手机致电给我，恐怕我也是被瞒到最後一刻才知晓的其中一人吧。
「赵媛和严恺真的在交往吗？」我置若罔闻，听见她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继续问，「她……」
「朱瑄桦。」我沉声打断她的话，「赵媛最近发生什麽事了？」
朱瑄桦愣了一下，反问道，「她没有告诉你吗？」
「回答我的问题。」
她盯着我看了一阵，「你自己去问她。那件事还是由她亲口告诉你比较好，我做不了主。」
「朱瑄桦，这些道理你明明都懂，可你自己又为什麽不肯当面问她呢？有些事，必须得由她亲口告诉你，否则就没意义了。」
对，那种事应该要由本人亲自说，经由他人传递最终变质扭曲的感情肯定不是她要的，所以我选择观望，并非见死不救……
我一抬眸就见站在远处无声投来目光的凌智颖，彷佛瞥见了自己的倒影。他知道就连我也不见得明了的秘密，也知道这个秘密里永远不会有他，於是静待我身旁等候最佳时机，在我最脆弱的时刻说要一起分摊，硬是闯了进来。
凌智颖正做着与我相仿的事情。可他那麽温柔，我却这麽丑陋。
我疲惫地闭了闭眼，说出这话时我自己都感到意外――
「待会班上貌似有活动，好像要抽签分组吧。我会想办法让你们一组的，你们两个就趁这个机会好好谈谈吧。」
*
我盯着眼前这道纤细的背影，不动声色地拉起被子，深深呼吸一口，空气里混进了不属於自己的味道，像扎了一剂麻醉又像豪饮了高浓度的酒精，我可以明显感受到眼上的睫毛在颤。
朱瑄桦的睡相差，赵媛便不由分说地选择要来跟我蹭同一张双人床，我还记得当时的自己就像捡到一张中了奖的乐透，欣喜若狂地认为自己该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可愚蠢如我，後来才悲惨地发现这只是夺走他人不小心遗失的幸福，我这是占有，是强夺。
我缓缓阖上眼，思绪渐渐飘回几个小时前。
稍早进行活动时发生了小意外，其实没什麽大不了，可当朱瑄桦奋力推开工作人员，只身闯进黑暗的奋不顾身进到我眼里只剩忌妒。
她说赵媛怕黑。
她总是知道许多我所不知道的她。
我以为她俩会别扭地牵着手走出来，为这彼此折磨的日子画下一个完美句点。我想我确实是祝福她们的，只求结局能尽快放过我们所有人，别白白挥霍了多人份的泪水和青春。
可噩梦依然持续上演着。可悲的是，我们谁都不愿醒来。
隔天朱瑄桦依然一个人走在队伍最尾端，可怜兮兮的，我反覆张望了好几次，最终还是没走到她身边嘘寒问暖。
「你很困吗？」
我转头随口一问，赵媛疲惫地瞅了我一眼，淡淡答道，「嗯，昨晚几乎没怎麽睡。」
「昨晚？你几乎一整晚都是那个姿势，我以为你睡得很好。」她一直背对着我，根本没怎麽动，怎麽还会睡不好？
赵媛眨了眨眼，忽尔明白地「喔」了一声，解释道，「我侧躺通常都不会睡着。」
上了游览车後，我一眼就注意到正在补眠的朱瑄桦，那颗脑袋小幅度地在空中转着圈，眼睛闭着口水流着，兴许是太过疲倦导致神智不清，连自己坐错位子都不知道。
坐错位子不要紧，可那是我的位子，而我旁边是赵媛。
我瞥了眼身後的人。「怎麽办，要叫醒她吗？」
默了一阵，赵媛摇头道，「没关系。」
见她神情专注地凝视坐在椅子上打盹的人，我看出她的意图，於是开口提议，「那我去坐她原本的位子吧，待会见。」
语毕，我头也不回地往里走，才刚一屁股坐上去，抬眸却猝不及防撞进白忻羽漆黑的瞳孔里。
「你们换位子了？」
「没有，是那个呆子坐错了。」白忻羽也坐了下来，我看向她，「你怎麽会在这里？」
我记得朱瑄桦旁边坐的不是她才对。
「我跟坐在这儿的人换了。」
游览车出发前往下一个景点，我看着窗外景色，看着看着便也想睡了，於是坐直身子靠上椅背，眸子不过轻轻一抬就撞见电视萤幕上倒映着的画面――赵媛和朱瑄桦靠着彼此睡着了。
「你知道她们俩互相喜欢，对吧？」
「嗯，知道啊。」
我别开视线，漠然地望向身旁的人。「那为什麽还缠着朱瑄桦不放？」
「她们彼此相瞒，我们又何必打破僵局？」说这话时，她的眼一刻也没离开过萤幕。「你呢？不戳破她们的理由又是什麽？」
不知为何，此刻闪现我脑海的是凌智颖。先前埋怨过无人读懂我的煎熬，可现下却是心安理得，我不怕这人看透我，不怕这个世界揭穿我的丑陋。
「你很讨厌我吗？」大抵是没得到回应，於是白忻羽又这麽问，有些小心翼翼，「因为我破坏了你们之间的平衡？」
「我讨厌的是自己。」
我能感觉到她朝我投来不解和诧异的目光，却并未觉得难堪，毕竟我私藏着最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羡慕并忌妒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