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曉霧傾晨 — 53。她就是人間

凌晨两点,顾清晨骤然惊醒。

他本就浅眠,很少做梦,但是在半夜突然醒过来倒是少见。他困倦地揉了揉太阳穴。

原先想闭上眼继续睡觉,然而才刚想完,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就倏地响起铃声。

轻柔的乐声打破一室安宁,简单纯净的旋律逐渐流淌成河,以小调悠悠吟唱。外头的月色滑过窗棂,与音符无形交缠着,音乐混在月光里,像是在相互轻声耳语。

是德布西的〈月光〉。

顾清晨微蹙了眉,心想大半夜的谁会打电话过来,本想拿起手机掐掉通话,岂料在看到屏幕上显示的人名後,他眉头的摺痕更深了,毫不犹豫地接起来。

电话接通後,落入耳里的就是啜泣声。

原本盘踞的睡意瞬间消弭,顾清晨猛地坐起身,小姑娘的声音破碎而颤抖,零零落落响在耳畔。

「韩晓雾。」他立即下了床,离开卧室,拿起玄关的钥匙,没有半点迟疑地走出家门,「你在哪里?」

然而她话不成句,只有哽咽与抽泣,说什麽都是徒劳。

在通话中得不到她现况的资讯,除了不断重复喊他的名字,小姑娘什麽也不会说。

为了确保她始终都在,顾清晨没有把通话挂掉,他看了一眼现在的时间,心想这时候的她除了在宿舍和MIRAGE外,基本不会去其他地方。

韩晓雾因为是独生女的关系,从小到大都是挺独立的性格,就算谈恋爱也不太会黏人。

若是在MIRAGE的话,肯定会有简兮帮衬着,不太需要担心。

而如今大抵是万不得已才会打电话给他,估计是一个人无助得很。

他当机立断先去了学生宿舍。

果然在那边找到了她。

小姑娘只身站在宿舍前,浓重的夜色像是要淹没那道身影,单薄的身子在夜风中摇摇欲坠。

顾清晨心下一沉,疾步往她走去。

韩晓雾的目光空乏,脸上泪痕纵横斑驳,她看到走到面前的顾清晨,张了张乾裂的嘴唇,嗓音微哑:「晨晨……」

顾清晨的脸色实在好看不到哪里去,他把手机从她手中抽出,挂断电话後放回她的口袋,然後大手一揽,将她抱到怀里。

「别怕。」

语声落下,韩晓雾感觉心下似乎有哪里崩溃了。

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别怕,大家都觉得她自信强大,是正能量女神,没有什麽可以击垮她。

如果那个时侯,也有人这样温柔地对她说「别怕」,她会不会更有勇气一点?

也许多点勇气,她就能少受点凌辱。

也许呢?

她死死地抱着他,手指攥紧了他背後的衣料,指尖近乎要掐进他的背脊里。

她在他怀中放声大哭。

顾清晨感受到她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他的手在她背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极尽温柔,像是要藉着轻拍将力量渡到她身体内似的。

「韩晓雾,我来了。」他将她更深地搂进怀中,声线低缓,如月光温和沉静,柔柔照进夜晚的森林中,安抚受伤的小狐狸。

今晚没有星星,浓郁的黑色占据了夜空,只有云层後似有若无的月亮微弱地宣告自己的存在性。

不知道过了多久,韩晓雾终於哭累了,伏在他怀中动也不想动,只手指仍是使劲地抓紧他腰侧的衣服布料。

顾清晨将她的头微微抬起,温柔地吻去她脸上残留的泪水,神情平静而虔诚。

万里之上的天空有气流轻涌而过,厚重的云层终於散去一些,月色面积逐渐扩大,慷慨施舍一些流光游於人间。

韩晓雾恐慌的心在他一个又一个的吻之下渐趋平稳,薄唇停留之处尽是他深沉的柔软,她任由他将自己环住,安静地共享後半夜的流月清辉。

他在她额上落下最後一个吻,语气缓慢而温诚:「我们回家了。」

韩晓雾的心绪在回到顾清晨住处的路上渐渐安定。

顾清晨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一只手搁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却是覆盖住她的手,全程没有放开。

一路无话,身旁人的沉静裹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混合浅淡的薄荷味,将她团团环绕。

她的手被他牢牢地牵着,宽大而温厚,暖意渗透到血管中,细胞里的每一分惊惧都消融在无边夜色里,不复踪迹。

凌晨的城市杳无人烟,空荡的街巷弥漫着诡谲,彷佛随时都会有蛰伏在黑暗中的妖怪出来耀武扬威。

韩晓雾直视着前方的路口,心想如果车子就这麽样开到世界尽头,那该有多好。

所有喧嚣和烦乱都可以不负责任地抛弃,罪孽不能给她安上枷锁,她是浪游天地的不归客,无处是家,也无处不是家。

世界的尽头长什麽样她不知道,但是只要顾清晨在,她就拥有足够的勇气去踏破。

她是死而寻生,永远在黑暗中向光生长,而顾清晨是照进她深渊中的微光,只要一缕微弱的光芒,她就能毫无畏惧地迎接汹涌跌宕。

她想起曾经跟路遥聊天时,她跟她说过的一句话。

──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那时候的她还不明白这句诗的意境,只懵懵懂懂地敷衍了过去,心想不愧是中文系的孩子,诗词什麽的总是信口拈来。

但现在她知道了。

在那个清风朗月的夏夜,灯光阴翳的酒吧中,她遇到了她的归处。

顾清晨的存在,就是她心安的一百种理由。

有他在的地方,方可为家。

进到屋子後,顾清晨摸摸她的头,温柔道:「先去房间等着,我去倒水。」

说完他就走向厨房,从架子上拿出一个马克杯,往里头注入饮用水。

水柱与杯底碰撞的声响清脆而细微,顾清晨歛着眉眼,心里想的是小姑娘站在夜色下那张无助的脸庞。

经历过上次郑大伟事件後她的反常,他就猜到这姑娘以前肯定发生过什麽不太好的事,他擅自将她的过去猜了个七七八八,隐约得出一个模糊的答案,却是不敢随便问她。

深刻的疮疤禁不得随意撕裂,何况是在沉淀了多年後,表面上的安宁更会使受伤者耽溺於眼下的美好,任何一点关於事件的蛛丝马迹都可能二度重伤。

而且他怕当他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会想杀了那个重击她的人。

他可以身处於漫天大雪中无人问寻,但她的姑娘不行。

她必须百岁无忧。

她是四月新芽初发的萌动,是晓色漫天时那一抹清透的阳光,是世间所有美好的总和。

她是爱、是暖、是希望。

她就是人间。

顾清晨不动声色地掩去眼底的厉色,调整好面部表情後,转身却见本该待在房间里的人,此时正站在自己身後。

他失笑,将倒好的温水递给她:「怎麽跟上来了?」

韩晓雾没说话,把温水接过来一口气饮尽了,迳自洗了杯子後放回架上。

接着她去拉他的手,始终低垂着头,声音轻得不可思议:「不想一个人。」

以往都是千方百计的对峙和勾引,如今难得服软撒娇,顾清晨心下却是一刺。

「不会放你一个人的。」他把她的手握紧了些,语气放柔,「我们回房间。」

韩晓雾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头任由他牵着走到房间,到了卧房门口时忽而抬头问道:「今天不让我去睡客房吗?」

半开的门缝透出房里昏黄的灯光,带着让人不自觉想放松的慵懒,以及如薰风细软般的温馨。

「你想?」橙色的光打在他的发梢,勾勒出一圈朦胧的毛边。

顾清晨看了她一眼,挑起一边好看的眉,似笑非笑:「反正我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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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出自於白居易〈初出城留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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