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躺在比地面高的床上,背对着他睡,厚厚的枕头足以浸满她难再自控的泪水,但终究还是掩饰不住那声声喘泣。寂静的夜里,空荡的帐幕内,更是让每一句心碎的呼求,都无比清晰地传入了俊的耳中。
此时,就在阵阵的喘泣声断开的瞬间,映月的耳畔突然响起轻柔的哼歌声:「♪唔~哼唔哼哼哼,哼唔哼唔哼哼唔……」纵然不转身去看,她也知道声音来自於躺在床上,却仍未入眠的俊。这到底他睡前必备的奇怪习惯,还是今天特意为了安抚她才做的暖心举动,身心都累透了的她不愿多想,也不该多想。只是顺着缓慢的旋律放松了身体,在优美调子的伴随下渐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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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一路上经过的沙漠地带,太阳有多毒,风沙有多大,他们都宁愿只站在原地歇息,总不肯将肩上的轿子放下来一秒。然而谁也料不到下一秒,这里就吹起了强劲的沙尘暴。顷刻之间,万里黄沙扑面而来,本来挺直了抬轿的腰板,瞬间就在大自然的力量下屈服。自己蹲下来想双手双脚抓住沙土都抓不稳了,人多又如何,现在这个境地,自身都难保了,还哪有空出来的手可以理会那顶轿子呢?
花轿一下子就被吹上了半空,连同坐在那里面的我,随着乱风而翻滚。晕头转向,张开双臂想抓住甚麽也只能扑个空,还没反应得过来,自己已经从那个窗口掉了出来。失重的无力感刹那间就让我认命了,闭上了眼睛,坦然地面对这必然的死亡。
可是经过这漫长的空中飘荡後,坠落的一刻,迎接着的我不是硬地也不是海洋,而是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
『啊……』
这时我才知道,是一个大傻瓜路过见有人遇险,就甚麽都不顾地一头热冲过来将我接住,结果不仅弄得自己腰都被压伤了,连骑着过路的驴?骆驼?(糟了,怎麽又记不清楚了)和挂在牠的包袱也全都丢了。而这个大傻瓜啊,後来就成了我的丈夫,他真的是个很善良的人呢!
但是为甚麽我偏偏会失忆的,他已经不在我身边了,为甚麽要连我们之间美好快乐的回忆也一并夺走?!虽然我现在偶尔也会做着这些关於过去的梦,每梦到一次,我能记起的东西就愈多。然而梦里的他永远是面目模糊的,想呼唤他却怎也叫不出他的名字来。有时我真怀疑,难不成我如今想起的种种甜蜜琐事才是假的,而真正的我,只是个不折不扣的弃妇?
老公,你是不是以後都不会回来了?」
天早就亮了,文俊辉蹑手蹑脚从帐篷里走了出来,回头拉好了幕帘。才安心地往羊圈走去,倚在木栏栅旁坐下的他,正一字一句地读着这张被他藏了一整天的纸。读完又小心翼翼地摺好收在裤袋里,插着兜,站起来转身正准备回去时,就看到了那从帐幕内探出来的两个小脑袋。映月一眼就看到了那伫立在羊圈前落寞的身影,便拉着儿子三步两跳地凑了过去。但是在两人对视的一刻,映月又愣住了。
「你还好吗?是不是发生甚麽事了?」俊的眼眶发红,溢满了泪水,似乎只要再眨一下眼,就要成颗成颗地掉落下来了。人们都说,平时笑得愈灿烂的人,内心掩藏着愈多的悲伤,莫非俊辉也是那样的人吗?
看到她这般替自己担忧的反应,心不自觉地就揪痛了起来,立即别过脸去飞快地用手拭去眼泪。然後换成一个温柔的微笑,才转回来答道:「没事,我昨天不也说过吗?我眼睛大,睡觉也合不上,就这样吹了一晚上,醒来就流泪,是很正常的,别担心。我也是刚醒来,见天气这麽好就出来晒一下太阳而已,哪能发生甚麽事了。对了,我今天帮你来放羊吧?好吗?」
「好啊!哎,小曌,你别听到个羊字就这麽着急啊!我们都还没梳洗好呢……」
「啊,曌曌不行,不可以碰那里!」
「甚麽?!」听见俊这麽紧张地大喊,映月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立刻伸手想把儿子抱回来。然而她的手还没碰到孩子,俊就已经比她更着急地扑过去,直接用自己的身体把孩子挡在栏栅外,以保他安全。小孩是没事了,可是大人就侧躺在地上痛得低吟了一声。走过去将他扶起细看的映月,如今才发现这边的木栏栅原来有口长钉没钉好,修边没修好的钉子直把人给划伤了。要不是有俊在这里护着小曌,後果肯定更加不堪设想……
「钉上有铁锈,我先帮你消毒一下。可能会痛,忍住噢!」有一道被划破了渗血的长型伤口在後背,俊正掀开着上衣,坐在映月给他拿的小凳子上,让她帮忙处理。也许是因为天天对着孩子说话吧,映月不自觉地就用了那种哄小孩的幼稚语气来表达。本以为俊至少会痛得握起拳头「唔」一声,但是他竟然好像没有痛觉般的,一点反应都没有。要不是消毒药水涂在皮肤上还有红色,她真会以为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没沾上。这个男人,似乎比她猜想的还要坚强得多,没有一开始觉得的那麽小孩子气。
「对不起啊!都怪我之前修栏栅修得太随便了,小曌他又顽皮,才害你受伤了。幸好伤口不深,否则真的是太过意不去了。总之,谢谢你啊,对小曌这麽好,我都不知道该怎样报答你呢!」在伤口上贴好纱布後,把掀起的上衣拉回原来的长度後,映月就绕了一圈,蹲在俊的面前,搭着他的手,诚恳地说道。
俊闻言就摇着头失笑了几声,将另一只手也搭在了她的手背上,平淡地答说:「小事而已,这麽小的伤,说不定明天晚上就好了。用不着这麽客气,也不需要报答。只要你和小曌都平安无事,我也就足够了。」
也许是因为这男人实在是长得太好看,眼神清亮有少年气,眼头下勾、深邃修长的眼形却同时带着魅惑感,高耸的鼻梁、优越的侧轮廓与下颌线、明显的喉结又特别有男子气概。每次看他看久了些,映月的内心总会不期然地有所悸动。尤其他还一直用这麽温柔的方式来关怀和帮助她和她的儿子,对他产生好感也在所难免吧。但是她也必须提醒自己,仅此而已。说不定人家本来就善良又乐於助人,对谁都这麽好呢!
「对了,月儿,我看这个羊圈的栏栅还是有点危险的。可能是日久失修了吧,不但是长钉没钉牢,而且有的地方也不太稳固,迟早也是会出事的。既然我今天有时间,不如顺便帮你修一修吧。曌曌始终年纪太小了,就算我们跟他说不可以过去,大概他也听不懂,再拖下去,我怕会再出意外,到时候就更麻烦了……」
「你说的也对,那就拜托你了。午饭你喜欢吃甚麽?我做多一点当慰劳你吧!」
「好啊,真的我想吃甚麽都可以吗?我喜欢吃辣子鸡、麻辣香……」
本来映月还蹲在旁边想帮他递些工具、做点小工甚麽的,不过俊说他自己一人也能搞定,让她倒不如领着羊群吃草去,免得打钉拆木重整时太吵,会把牠们吓跑。
「小曌,走快点,帮我把羊咩咩赶过来……喂,小曌!」无论她怎麽叫喊,孩子还是一副慢吞吞、懒洋洋的样子,眼睛根本都不是看着她或是羊群。而是好奇地望向这个新认识的叔叔,还有他手上拆了一部份出来的木条,一切对於他来说,都是从来没见过、最有新鲜感的事物。
俊见状就把脱下手套,站起来走到孩子的身後,牵起他的手,对映月说道:「曌曌不想去牧羊,那就留下来和我在一块儿吧!我会看好他,不让他乱碰东西的,你可以放心。」
「好吧,那小曌得乖乖听叔叔的话,妈妈一会儿就回来。」
「嗯,知道了,妈妈掰掰!」俊闻言就调皮地蹲下来躲在小曌的身後,一边举起他的小手帮他向母亲挥别,一边掐住嗓子装出小孩子的声音,爽快地回答道。
「嘿!那待会见吧,我的儿子『们』~」映月趁机在话语中加重了那个「们」字,反过来耍他一回。然後就高兴得迅速地转过身去,一边扬着手,一边发出了类似欢呼般的「呜呜」声来呼唤羊群跟着她的步伐,翻过这个小山坡,到下面有绿草和湖泊的地方享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