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温羽婵背抵着门板,仰头闭上眼睛。
头侧隐隐发疼,有根筋一抽一抽地跳,她皱了下眉,忽然意识到自己将臼齿咬得太紧,连忙放松力道,伸手揉了揉脸颊。
「──嗨?」
漫不经心的嗓音响起。
温羽婵倏地睁开眼睛,後知後觉地发现那个等在门边的男人──她的新搭档,向寒晨。
他双手环着胸,一边肩膀倚着墙,姿态悠闲,十分坦然地朝她打招呼,那副样子,也不晓得有没有听见会议室里的对话。
「我应该怎麽称呼你?前辈?学姐?还是……姐姐?」
最後两个字的尾音微微勾起,带了些调笑的意味。
她只是冷淡地回望着他;方才拚了命忍住的情绪仍滞塞在心里,烈火烧成灰烬般,麻木地钝痛,并没有多余心思理会这不正经的家伙。
「叫名字就可以了。」她说,朝办公室走去。
而他一只手插进口袋,迈开长腿,闲适地跟在她身旁。
「好啊,羽婵,」他问:「你现在有空吗?」
「做什麽?」
「还能做什麽?约你喝咖啡?」
温羽婵蓦地停下脚步,偏头看向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不免生出一丝荒唐。
他慢条斯理地接着说:「哎,我是很想啦,但是我们应该先做正事,对吗?」
瞪着他半晌,浑沌的脑袋终於慢半拍地想起会议结束前答应他的事。
她叹了口气,「……走吧,我拿一下车钥匙。」
大约半小时後,他们来到一处安静的民宅区,附近都是些半旧不新的透天房屋,好几户门口装饰着花草盆栽,绿意盎然,墙上贴着褪色的春联,阳光洒落,枝叶斑驳的光影轻晃,颇有居家生活的味道。
温羽婵停好车,按下其中一户的电铃。
门很快地打开,绑着马尾、穿着休闲的女人探出头来,谨慎地瞥了眼周遭。
「温姐,」她顿了下,「还有这位是……」
「向寒晨,我们组里的新人,」她为两人介绍道:「这是小林,她跟另一位同事轮流保护蓝小姐。」
「向专员,您好。」
「您好。」向寒晨笑眯眯地打招呼。
温羽婵率先走进大门。
上一次过来是大约一个月前,和前搭档一起将蓝锦安置在此处的时候;环顾四周,变化与当时并不大。
客厅的摆设简洁平淡,除了基本家具,没有太多个人风格的装饰或用品,宛如样品屋般乾净;墙壁上挂着的大电视里,也没有近期热播的戏剧或八点档,而是分成好几格的监控画面,不断闪动。
与温馨的外表不同,制式的内里荒凉而死气沉沉。
连同站在萤幕之前的那名女子,亦是如此。
──不过依旧很漂亮。
即便脸色憔悴还是无损她的美半分,黑发披散在肩膀上,琥珀色的眼眸没有焦距,这段时间以来,悲伤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更加深了她柔弱无助的感觉。
那种能轻易激起他人保护慾的柔弱。
……正是她已经丢失很久、再也寻不回的特质。
喉咙微微发紧,温羽婵用力咬了下脸颊内侧,逼自己专注。
「蓝小姐。」
听见她的声音,蓝锦回过神来。
「啊,温专员……」
「我稍早在电话上跟您提过了,这位是新加入这次案件的鹰组专员向寒晨,他想跟您聊聊。」
「好的,」她有些局促不安,指着沙发,「呃,那麽……两位请坐。」
「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两人在她对面坐下後,向寒晨开口问,没有拿笔记本或录音笔,态度轻松随意,彷佛只是来拜访一个新邻居的普通闲聊。
蓝锦垂下眼眸,淡淡地说:「这里很好,只是毕竟不是自己的家。」
「可以理解,」向寒晨笑了笑,「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谈一下……蓝鸣。」
「关於他的生意,我已经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的同事了。」
「我晓得,」向寒晨并未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却是问道:「你跟蓝鸣的感情很好吧?」
蓝锦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向寒晨则平静地回望她。
「……我17岁那年,父亲离开之後,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家人了,十多年来,只有我们两人相依为命,」她见他是认真的,略为思索一下,慢慢地说:「他是个活泼的孩子,或许有些冲动,有些愚蠢的热血,但他是我亲弟弟,不管他是什麽样的人,我都爱他。」
「是的,当然,」向寒晨柔声说:「家人永远都能成为我们的例外。」
蓝锦轻轻笑了两声,自嘲地说:「我过了好几年才知道他赚的钱是怎麽来的,不是想开脱,而是发觉……原来自己天真得如此可笑,他一心想让我过上好的生活,我享受着那样的生活,却从未仔细过问……我一直都认为,是我害了他。」
「那麽,如果他没有误入歧途,你觉得他会做什麽呢?」
「我不知道……他总是说想赚大钱,谁不想呢?」蓝锦苦涩地说:「他很聪明,比我这个没用的姊姊聪明多了,从小到大,功课从来不用我操心,顺利考上这麽难考的T大企管系,毕业之前,好几间外商公司都寄了面试通知给他,但他都婉拒了,我还以为他是因为想自己创业……」
「创业?他对什麽产业有兴趣?」向寒晨顺着她的话,接下去问。
「有阵子他说他想做客制化的包装礼盒,大三暑假曾到广告公司实习过……那时候也满常找我去逛展览。」
「比较偏设计方面啊。」
「嗯,他从小就很喜欢画画,只要手边有纸笔就能涂鸦,课本、考卷,甚至餐巾纸,连我们老家的墙壁,都没逃过……我记得妈因此气了他好久,」蓝锦嘴角微弯,露出怀念的神色,「後来他那年的生日礼物就是一大叠的素描本和色铅笔,妈让他随身携带,往後有灵感的时候,好好记录在这些本子里,别再残害她漂亮的壁纸啦!」
她说着忍不住笑了出来,昙花绽放般极短暂的时间,又变回了那具毫无生气的躯壳。
「虽然妈後来生病离开了,不过这习惯,他一直保留到现在……若不是因为对我的责任感,我想,他说不定……」她的嗓音微哽,深吸一口气,「不,这麽有天赋的孩子,他一定可以在设计界发光发热,一定可以的。」
温羽婵默默将面纸递给她,蓝锦抽了抽鼻子,感激地接过。
等她情绪稍微平复,向寒晨才又再度开口。
「蓝小姐,这麽问或许有些唐突,不过……你手边,有你弟弟的素描本吗?」他倾身向前,十分恳切地问:「如果可以,最好是近两年的──任何一本都行。」
蓝锦愣了愣,抬起发红的双眸,迎上他的视线。
「我只是想看一下他的画,这有助於我更了解蓝鸣这个人。」向寒晨解释道。
「有……有的,」她茫然地点点头,「等我一下,我去拿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