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了云梦,日夜兼程赶回了姑苏,那时父亲已逝,忘机也方从暮溪山历险归来,之後的事,你也知道的,我身为长子,继了位成了蓝家新一任的宗主,在金聂两家号召群起反抗温家时,带着蓝家门人投入这场射日之争中,待争战结束,我和大哥,阿瑶三人一同结拜成兄弟,直到观音庙之事发生……」
回忆至此结束,蓝曦臣靠在江澄怀里,看着那承载着陈年旧事的抹额,想着那少年细心的照顾,一夜无眠的缝制,他的心就隐隐发疼,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丝难过哽咽。
「忘机他……当忘机跟我说起阿瑶可能就是杀害大哥的主谋时,我根本无法相信,我所知道的阿瑶,跟忘机说的,差别是那麽大,根本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当时我一昧的觉得,忘机是受了无羡的影响才会对阿瑶有所误会,可是……」
可是随着事情一件一件的发生,随着事实逐渐的明朗,他才发现,原来,自始至终都不了解阿瑶的人,是他……
「我曾自以为了解他,可大哥的死和一件件的阴谋让我以为我认错人了,但当我面临危机一刻,他又变成了那个我所了解熟悉的阿瑶,他让我好混乱,明明,我们初识时的他,就是一个爱笑又单纯,会替人着想的人,为什麽最後他会变成这样?」
为什麽既要指责他,又要救他?他言负尽天下人,却单单没想过要害自己,而自己,在最後又为他做了什麽?
江澄听着怀里蓝曦臣的一句又一句的为什麽,每一句为什麽就像一根针,直狠的往他的心刺下去,温家横行之时,几乎没有一个门派可以安然无事,曦臣流离之日,江家也是自顾不瑕,他心疼曦臣,但以他们当时的处境和心境,他帮不了他,也不会舍不得他,可是现在他们在一起了。
他爱他,疼他,惜他,巴不得把自出生到现在,他少给蓝曦臣的爱一次补个够,可是现在呢?现在他听到了什麽?当年他帮不了蓝曦臣是事实,当年救了蓝曦臣的是金光瑶也是事实,而蓝曦臣对金光瑶之事挂怀在心更是事实!
这麽多年了……这麽多年了,蓝曦臣对金光瑶之事竟然还是放不下,连他们结为道侣了,才一卷抹额,都能勾起他这麽大的心绪翻腾,这说明了什麽?
「……你喜欢他?」缓缓推开了蓝曦臣,江澄低下头看着他一脸茫然哀凄,声音有些喑哑的问道。
「喜欢……?谁……」神识尚在迷离,蓝曦臣儍儍的跟着江澄的话回问,他……喜欢谁?
「你喜欢……阿瑶……?」问出这句话,江澄觉得自己好像站在悬崖边摇晃,只要一个失衡,他就会掉下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喜欢阿瑶……阿瑶……不知道……我不知道……」有些混乱的摇了摇头,他喜欢阿瑶?他……喜欢?
江澄闭上眼狠狠吸了口气。
不知道!不知道!他妈的不知道!!
有的时候,他真是讨厌蓝家人一板一眼说一不二的个性!
他问蓝曦臣喜不喜欢金光瑶,蓝曦臣说不知道!
妈的!那麽他就真的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金光瑶!
不是「是」,也不是「不是」,而是「不知道」!
江澄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况,就像已经掉下悬崖,但却挂在悬崖中突出的枝干上似的,要掉不掉,只能等着枝干断掉或是有人自崖上拉自己一把。
「……那麽久了,他还是能轻易勾起你的心绪,看来,是我低估你和他之间的羁绊,也高估了自己在你心中的份量。」勾着蓝曦臣的下巴,江澄自嘲的笑说道。
「江澄……」什麽羁绊份量的,江澄在说些什麽?
「因为喜欢,所以忘不掉,所以睹物思人,你常常拿着这抹额想着他吗?」将手中抹额拿至蓝曦臣眼前轻轻的晃了晃,两人各执一端的画面,看起来就像夫妻拜天地时手执红带的样子,但此刻两人的心情都不是喜悦,而是有着沉重的哀伤和悲痛。
「我、我只是……」想起自己为什麽会换抹额的原因,蓝曦臣脸上染了一层浅浅的红晕,看在江澄眼里,却只觉得那红当真是刺眼极了。
「曦臣羞的脸都红了呢。」误以为蓝曦臣脸红是因为想到了金光瑶,江澄心里那酸火烧得更加的旺了,这算什麽?这到底算什麽?
「或许……我们应该分开一阵子,我该给你时间好好厘清自己的心情……」放开了手中的抹额,彷佛连同两人的感情也放开了一般,蓝曦臣看着那抹额自江澄手中飘落,没来由的就觉一阵心慌。
「江澄,我……」
「我暂时不来云深不知处了,等你想清楚自己的感情……不论你决定为何,我都尊重。」手指不舍的在那下巴处来回的抚了抚,江澄强逼自己收回了手,他动作缓慢的起了身倒退了几步,目光中,那人坐倒在蒲团上,手中握着浅粉色的抹额,无言茫然的看着自己。
江澄就这样看着蓝曦臣慢慢的退回到门边站着不动,蓝曦臣也没有留他,只是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後停在门边和自己相望无语,直到一声钟声响起,江澄牙一咬,抽出了身上的通行玉牌放在地上,转身毫不留情的开门关门,碰的一声,蓝曦臣才回过神来。
走了?江澄走了?他为什麽走了?他刚刚跟自己说了什麽了?
「江、澄……江澄……江澄……」站起身,蓝曦臣脚步不稳,跌跌撞撞的来到了门前,地上,他给江澄的通行玉牌孤零零的,静静的被放着,蓝曦臣弯下身将那玉牌拿起来,为什麽江澄把玉牌放在这儿?没了玉牌,他就不能进寒室,为什麽……?
蓝曦臣看着手上的玉牌跟另一手上的抹额,江澄离去前的话慢慢的在脑海里回响了一遍又一遍。
“厘清自己的心情……想清楚自己的感情……你喜欢……阿瑶?”
“我暂时不来云深不知处了。”
「……江澄……阿瑶……」将手中的东西紧紧的握着贴在胸前,蓝曦臣无力的垂下头,静谧的寒室里,隐隐约约的,响起了一声轻轻的低泣。
江澄以为自己一定会气到上乱葬岗找魏婴跟蓝忘机大打一场出气。
可是连他自己也感到意外的,他居然可以非常冷静的离开了云深不知处,冷静的回到了莲花坞,冷静的处理着所有的公事。
除了一点。
他再也没有老想着要往姑苏跑。
其实也不是不想,只是每当他的腿自动的往姑苏的方向走时,他会及时回神再狠狠的自己踢了自己一脚。
嗯,那画面看起来倒是满诡异的。
「……宗主,您干什麽又踢自己的脚?不疼吗?」走在江澄後头,见江澄突然的又踢了自己一脚,然後立在原地揉了一会儿脚後又换个方向继续走,客卿实在是忍不住的开口问了一声。
「谁让它走错路,该打!」冷冷的回了声,今儿个他受依附在云梦之下的一个小门派的请托,去处理他们境内一起走屍的问题,走屍的问题不大,只是擅藏匿,不过还是逃不过江澄的毒眼(笑),三两下解决後,他婉拒了门派家主的谢宴,带着客卿直接回云梦,不过走到岔路时,他的脚又不自觉的往姑苏的路上走,幸好只走了几步便回神,让江澄气的又踢了自己的腿一脚。
「那方向是往姑苏的吧?怎麽会走错路呢?宗主不也常常……」
「莲花坞里还有不少事要忙,还是你觉得自己闲,想再揽着事情做?」
「谢宗主关心,我目前的工作量刚刚好,宗主可万万不能再给我增加了,不然我可真要夜夜睡在厅堂了。」脑袋机伶的客卿立刻笑着调转话题,江澄也没再说什麽,冷哼了声便不再说话,客卿心里暗捏了把冷汗,想着这又是怎麽了?怎麽姑苏变禁句了?连提起都不行?自两人结为道侣之後,宗主即便再忙,也硬是会抽个时间偷个小差的往蓝宗主那儿跑的……?
客卿猛然一抖,往蓝宗主那儿跑?
宗主好像已有一段时间没去姑苏了,多久了?
跟在江澄後头,客卿看着那依然高傲挺直的背影,心里快速的算了遍,这一算,让他终於惊觉事情好像不太对了。
江澄居然已有大半年的没上云深不知处了。
这也表示,他和泽芜君竟已有半年的时间没有见面了?
没注意到後头之人已经一脸事情不妙的表情,江澄心里把自己又骂了个遍。
自离开姑苏之後有多久了?不用想不用算,江澄自己也知道半年了。
半年!半年!
他和蓝曦臣整整半年没见面,没联络,连一封书信都没有。
他不是没期盼蓝曦臣很快的就会想通来找自己。
但事实证明蓝曦臣想了大半年的还在想。
也或许……人家是想通了自己的心意,决定放弃自己了?
「……你敢我就打断你的腿!」冷不及防的咒骂了一句,吓的後头的客卿本能的看向自己的腿,说他吗?
烦燥的抓了抓自己的头,江澄想到自己的阿娘,生前对魏婴的百般斥骂,不知情的人总以为她本性悍妒,但仔细想想,莫不是爱他父亲爱得极深,又怎麽会因魏婴的母亲而容不下一个失去双亲的小孩儿?
而他的个性又偏像他阿娘,直到现在,他方能体会到他阿娘为什麽不喜欢魏婴的原因。
就如同他现在,还真恨不得把金光瑶拖出来揍他个几拳!
虽然现在搞不好只剩骨头可以拿来打鼓了。
他喜欢蓝曦臣,他从没有这麽样的喜欢过一个人,可是他最喜欢的人心里却还有着另一个人。
他无法想像,也无法接受,当蓝曦臣靠在他怀里时,心里想的是不是另一个男人?
也或许当他在自己身下承欢之时,他曾无声的唤出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他的人,就连一根头发,一片指甲都是他的!任谁都别想沾染。
可现在他的对手是一个死人。
一个他不知道要怎麽争,怎麽抢,才能争得过,抢得赢的死人。
即便如此,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等着蓝曦臣自己想通,等着蓝曦臣自己放下,等着蓝曦臣上云梦来找自己。
他硬逼自己倔着性子忍着,提起笔,不自觉的就想给那人写封信时,他就生气的打自己的手,走着走着,不自觉的就想往姑苏走时,他会生气的踢自己的腿。夜不成眠,满脑子想他想到起火时,他只好一直撞枕头撞到头晕什麽都不能想为止。
他为了能让两人在一起,至少努力了十年,而他们结为道侣还不到三年。
现在,该换蓝曦臣努力了,若他最後竟真选择了那个姓金的……
「……绑起来关起来,哼!」
进他江家门,生死都是江家人,江家魂,他才不要放弃他!
客卿被江澄又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的往後退了好几步。
又是断腿,又是绑又是关的,他是做错了什麽吗?他不过是提了姑苏两字而已啊~~宗主!
这边江澄闹着脾气,那边蓝曦臣也在生着闷气。
心思混乱的蓝曦臣直到隔天才理清了思绪,想清了江澄的意思。
他睹物思人,连带的想起了和阿瑶初识到结拜之後的往事,一时间竟无法克制那突然涌上心头的酸楚,在江澄怀里吐尽了满怀哀思。
结果江澄居然以为自己是因为喜欢阿瑶,才会因为一卷抹额而如此失态。
他喜欢阿瑶?他当然喜欢阿瑶。
他喜欢阿瑶,喜欢大哥,不然,怎麽会和他们结拜为义兄弟?
莫不成只要他喜欢,江澄就会以为自己心中有别人?
那他心中可不止一人,可是有百来人,叔父忘机,无羡金凌,还有他几百位蓝家人,这他都要一一计较?
虽然……阿瑶之事,的确是他心中一大遗憾,也曾令他差点走火入魔,但,谁的心里不会有一、二件遗憾之事?
说他喜欢阿瑶,要自己想清楚感情,他和阿瑶……他怎麽会和阿瑶做……做他和江澄之间所做的事?
他失控是事实,但若非对象是江澄,他又怎麽会把过往糗事一一说出,在他面前展露自己软弱的一面?
虽然在自己道侣面前一直喊着别人,念着别人的名字好像不太好……
但他以为江澄总能了解的。更何况,他会看到那粉色抹额,还不是因为他们两个拿着抹额……
摇了摇头,藉此摇掉满脑绮思,蓝曦臣既恼那粉色抹额,又气江澄误会他心里念着别人,每每回到寒室,见案几上那抹额就恼,抬头看见小屏风上那披着的紫色内衫就气,连上榻见着那一直放在枕边的玉牌就闷,最後他乾脆把玉牌用抹额绑着挂在内衫上,一起看一起气,气到睡不好,胃口更不好,就这样过了一、二个月,竟还见不着江澄来找自己,他心情更不好了。
「……居然说真的……说不来就不来……你小孩子吗?」跪坐在小屏风前,蓝曦臣弹着那玉牌,小声的偷骂着江澄,明明就是他先误会自己的,居然还真的不来,还是他不是不来,是……是有了别人了?
「……叫忘机把你压在家训石下,压你个一年半载。」把自己搞得心烦意乱之後就想一走了之?哼,想都别想。
但……若他真不想再见自己……想分了呢?
蓝曦臣抚着自己的胸口,阿瑶的事,令他心痛,但失去江澄,他根本不敢去想失去江澄他会变成什麽样。
「笨江澄……你这个大笨蛋……大笨蛋……」提醒就寝的钟声响起,蓝曦臣动也不动的依旧跪坐在小屏风前,今夜,他注定再次失眠,而这,距江澄离开云深不知处已有半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