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春意融融 — ㄧ春盡

大晋乐安十四年季春

宸王府相嬗苑

「王妃,院里的荼蘼开了!」

大丫鬟春歌掀起暖帘进内室时,夏鸣人未到声先到,声音清脆,像只报喜的喜鹊般说起院里那架荼蘼花。春歌摇头无奈,边示意跟在身後的冬阙将食盒放到一旁的桌上,边拉开海棠花围架子床上的纱幔,回身接过秋韵黑檀木雕花托盘上的汤药,只见夏鸣轻轻扶起卧病已久的宸王妃,手脚麻利地在他背後安置了个大迎枕,春歌则趁机用调羹舀起一匙墨黑的药汁,徐徐吹着,估摸着不烫口了才往宸王妃口里送。

就这样一个喂一个喝,旁边的三人专注地盯着两人的动作也不言语,整个屋一时只有调羹与瓷碗碰撞的声响,直到调羹放回汤碗中,春歌柔软的声音响起:「冬阙,果脯呢?」

见王妃今日好好地喝完整碗汤药,整个人带着淡淡笑容半坐卧在迎枕上,众人才松了口气,性子最跳脱的冬阙回了声知道了,笑咪咪地用小银签叉起果脯,递给春歌,春歌见王妃今日精神头好些,心情正好,笑睨了冬阙一眼,便退开位置,让她服侍主子吃点甜去去口中苦味。

秋韵稳稳托着黑檀木雕花托盘,让冬阙顺顺将磁碟中的果脯尽数喂给王妃,冬阙将银签放回托盘的掉子里,服侍着宸王妃动了动身子,又调整下迎枕。

秋韵便转身将托盘连同一众事物放在一旁桌上,看众人又围到床边,夏鸣才又提起刚刚的话题。

「王妃,院里那架荼蘼开了!花瓣白白嫩嫩,清香无比,要不要去瞧瞧?」

半坐卧着的宸王妃闻言,勾唇微微一笑,道:「我们夏鸣姑娘又想辣手摧花啦?」

众人闻言,看着一脸窘迫的夏鸣,忍不住笑出声。

年轻女孩们银铃般的欢声笑语驱散屋内原本稍显沈重的气氛,春歌抿嘴笑着,看着那张夺人心魂的脸·再次露出倾倒众生的笑容,她知道她的姑娘如今的宸王妃,已经想清楚了!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即便是姑娘这样清贵的出身,嫁人後,有太多事情要权衡要妥协,就是不想委曲求全,也得找到对的方式处理,闷出自己一身病最是不值!自己受苦,关心的人担忧,但对那些没心没肺,还比不上被蚊子叮,不值当啊!

院里的荼蘼不语,洁白的花朵娇美晶莹,纤细柔韧的枝条随着风轻舞,姿态轻快欢畅彷佛应和着屋内传出的笑语。

宸王妃陶氏,闺名斯瑀,当世大儒陶渊独女,长兄陶斯珩从武,从十六岁从军,十八岁那年大败北羯十万大军,轰动全大晋,官拜一品上将军,年届弱冠,又扫平骚扰沿海多年的海寇,皇上亲封镇国公,赐国公府一座,黄金白银无数,及丹书铁券一枚。

次兄陶斯珧从文,天纵英才,顶着大晋第一位年仅十四岁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名号,於金銮殿呈民生赋侃侃论述民生所需及税负,文武相辅,士工农商四业并重,行业无鄙,精於该业者应同士子分出三五九等,以奖励各行各业精益求精,内兴民生,外扬国威,慷慨激昂振奋人心,据当日於殿上与先皇一同校考的前宰辅杜关山的明月堂杂录记载,先皇眼眶含泪,面带微笑,同后曰:「大晋良将贤臣,四海同归,九州扬威,指日可待。」

先皇大行後,杜宰辅乞骸骨归乡,陶斯珧毫无悬念地入阁接任次辅,陶氏一族一时风头无两,三品以上文官不说,就是外任的重要官员,陶渊门生占九,文有天降文曲星的陶斯珧,武有不败战神陶斯珩,说是权倾朝野都不为过。

陶斯瑀是家中又是独女又居幼,即便是治学严谨总是一脸严肃的陶大儒,也逃不过当女儿奴的命,将这女儿视若眼珠,如珠如宝的养大,当爹的宠女无度,陶母只得担任起教导的责任,琴棋书画一日不落,女红持家更是从陶斯瑀六岁起便手把手地教起,陶家家风清正,无纳妾蓄婢的习惯,慈父严母,又有溺爱幼妹的兄长两位,陶斯瑀的少女时期过得顺心喜乐,加之天资聪颖,蕙质兰心,容貌挑着父母优点长,尚未及笄,已是闻名上京的美人,求亲者众多说是踏破陶家门槛也不为过。

这样光彩夺目的陶斯瑀,入了旁人的眼也入了今上的眼,一句陶家女不为皇家妇?谁能?

多如过江之鲫的求亲者一瞬静默,毕竟,这天下谁敢跟皇上抢人?

但皇室的三位成年皇子早已经娶了正妃,依照陶渊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他也不会让他的女儿去做啥侧妃,大家尽管不敢再有动作,但也心存侥幸地持续关心陶家女儿的归宿问题。

这麽折腾近半年,眼看平息下去的求亲潮有卷土重来的趋势,一道圣旨从永明宫递出,宣旨的是皇上跟前最受信赖看重的苏大伴,他老人家坐着轿子出了朱雀门,随即策马奔驰在朱雀大街上,往左转漂亮地旋马转弯,沿着一路传送到陶家坐落在京城长兴坊的宅子。

陶家宅子是搬来上京後置办的,五进大的宅子,因着两个儿子皆已经分府别住,加之府中人口简单,还被陶夫人嫌弃太过空旷,但优点是离两个儿子的府邸近,陶夫人也舍不得搬。

圣旨到的那天,才刚刚过了上巳节,天气晴朗微风轻送,陶家一家子更衣焚香备案接旨,旁人心中艳羡嫉妒,陶家人不在乎,至於圣旨赐婚有多光荣,陶家人也不在意,陶渊每每想到,就气胡子瞪眼睛的说,他怎麽傻到就这麽接了拐走女儿的圣旨!

陶斯瑀於女儿家最美的二八年华赐婚宸王唐霄。

宸王是今上早逝的兄长的遗腹子,当时长嫂生下唐霄半年後,就因思念夫君,香消玉殒,唐霄父母双亡,但今上与兄长感情深厚,对於他留下的唯一血脉自是看重,自小养在宫中,同皇子一同教养,唐霄聪敏沈稳,文韬武略,但他被上京人津津乐道的不是武艺高强,也不是曾同不败战神一同领兵迎敌大败北羯,更不是他大力支持陶斯珧的民生论,不花半分银钱,靠着张嘴说服世家贵族捐出田地收编重划,而是他那张俊美到一般女人会迷恋会贪看却打死不敢嫁的脸。

大婚当日,十里红妆,百人送嫁,兄长一文一武,同宸王文拼武斗,才万般不舍地将人交给宸王,唐霄为表诚意,以亲王仪仗亲自迎娶,堪称最风光的新娘。

十年过去,陶渊因母丧与陶夫人一同护灵回族地川府桃源,守完三年丧,夫妻俩就四处游山玩水迟迟不肯回京,长兄陶斯珩原领兵镇守北疆,後因负责上京守备的定国公离世,被召回担着金龙卫统领兼掌城郊驻守的二十万龙虎营兵符。

陶斯珧官场叱吒风云,已经是大晋最年轻的首辅。

陶斯瑀娘家风光依旧,她婚後与夫君的关系说不上浓情蜜意倒也算相敬如宾,唐霄能力好又是皇亲,领着一品御前统领的职。

两个孩子,长子唐溯已经八岁,从四岁启蒙,一直都在宫里与皇子一同读书习武,幼女唐允曦年五岁,因生辰与今上同日,大名是今上亲赐,两个孩子聪明伶俐又乖巧,长子像父亲,终年一张淡漠俊脸,女儿肤白娇嫩,容貌精致美丽,像极了西市打远方来的瓷娃娃,贴心善良。

陶斯瑀一直觉得自己既幸福又幸运,直到那天接了宣乐公主的帖子去芙蓉园赏花,她犹如自天上掉入万丈深渊,所有她以为的幸福与美满一瞬间崩塌四散。

芙蓉园的凉亭里,他那位一向表情淡然的夫君,温柔地听着一个姑娘絮絮叨叨说着芙蓉园中的牡丹花都是哪些品种,特色是啥...。

姑娘的声音轻轻的软软的,长相甜美,言谈间看得出和唐霄相识已久,两人相处的方式并不踰矩,说话的内容也没有让人诟病的地方,但那种亲昵的氛围,连一向心大的宣乐都觉出不对,眉头一挑就要出手找事,陶斯瑀拦住了要出头的宣乐,出乎意外地镇定,每每想到那天她说的话,陶斯瑀都有种自己不认识自己的感觉:「宣乐,你说今年绿翡开花了是吗?」

宣乐性子直又护短,满脸蒙逼地看着自己闺中密友,问道:「还绿翡咧,你没瞧见你头上要绿了?」

陶斯瑀收回自己的目光,闭上眼,似乎这样她就能忽略不远处的两人,以及他们默契十足的眼神交流。

再睁开眼时,只觉阳光灿烂刺目,各色牡丹竞开,蝶乱蜂喧,她强忍着没落泪但眼前已经模糊一片,她听见自己像是说笑似的说了那句话:「不是来赏花的?怎麽好棒打鸳鸯呢?」

口里心里都酸到个不行。

那天回来,她就病了。

病得很沈默很压抑,唐霄是御前统领原本就不是天天归家,又因为邱兹国来使,更是忙到脚不沾地,她不说,对方自然也不会特别回府,陶斯瑀并不觉得被冷落,她只是为自己的天真与自以为是难过,父亲宠她,打小教她的就不是三从四德,出嫁从夫,他教他要保持对人情,对世事的灵敏,觉察朝堂间千丝万缕的关系,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他教她领略山水领略四季变化及万物间无声胜有声的更迭递嬗,偏偏不管是身为当世大儒的父亲或是世家名门出身的母亲,都教不来男女之间的情感纠结,她自小看着父母亲琴瑟和鸣,浓情蜜意的相处方式长大,两个兄长也是洁身自好不轻易动情许诺的个性,她怎麽想,都不知道怎麽面对她夫君心中可能另有所属。

强摘的桃子不甜,强要的感情不美,她娘身为恒家女,是顶级世家出身,贤慧有礼,大器从容的内里,满肚子离经叛道,她教她要言行举止优雅端庄,却不会责骂她保护好友而毁了新做的裙,她娘说这世间女子艰难,出嫁如同重新投胎,但日子好坏是自己过出来的,出嫁前细细挑,出嫁後好好过,人会变,不变的只有自己相信自己能过好。

她一直用着自己想要的方式过日子,她也问过唐霄的想法,可惜他惜字如金,通常都是一句你决定就好。

彷佛怎样过都能过..她以为男人都是糙汉子,大抵没想过生活里的点滴细节,但现在想想,如果不是因为那道圣旨,夫君或许不会娶她。

因为不是原来想要的人,日子怎麽过也就无所谓。

陶斯瑀想到这,心里就慌的难受。

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她很喜欢很喜欢他的夫君,在很久之前,当时唐霄刚云游回京,听到陶斯珩有意从军但家中父母不允,便低调出宫来陶府拜访。

她记得她当时躲在门房等着去为她买鸭肉烧饼子的父亲,那天雪下得很大,远远地只见一抹高大的身影撑着伞,披着大氅,在积雪的巷弄里,风仪天成地往她家走来,人近了,她只觉得那张俊美出尘恍如神只的容颜,让灰败的雪天都亮了,一瞬间世间万物突然都沈默失色,後来她没等着父亲,反而偷偷跑去书房听他和哥哥说兵法说民生说要如何富足这个国家,茶壶烧了不知多少次水,厨房的夏婶子不知送了几回点心,等大哥送他时,大哥那迷人的凤眼满是亮光,那是遇到意气相投的知己的眼神。

那天夜里,父亲同大哥彻夜长谈,隔日大哥便从军了。

她记得那天母亲弹了一日的广陵散,父亲吹箫相和。

雪依然飘着,天空灰沉沉的,她的心中偷偷地藏了一个散发光热却面容淡漠的人。

回想着,心里也空落落的。

她从来没跟夫君说这些,也问不出口夫君是否喜欢自己,她就是被一纸美梦成真的圣旨砸得心甘情愿,心花怒放。

然後满心欢喜地嫁进宸王府,操持家务,生儿育女。

那个姑娘,陶斯瑀让人打听了,是户部尚书周大人家的女儿,大她两岁,因天生体弱无法生育一直没有婚嫁,周家对於她的婚事也不强求,周夫人是将门出身,很豪迈地说过:我们周家又不是养不起,不嫁人也就不嫁人吧!

姑娘的名字很好听,叫周若芙,和舞刀弄剑的母亲相反,她酷爱花草,尤其擅养牡丹,在上京颇有美名。

夫君喜欢的是这样的人啊!

陶斯瑀听完二哥的暗卫回报时,脑子只闪过这个念头,接下来,她就陷入的无边的自我厌恶及自我怀疑,搭着她的病,整个人瘦了一圈,虚弱的起不了身,这下子真的吓得自小服侍她的春夏秋冬四人不顾她的命令,硬是让人去通知了唐霄。

唐霄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许是自小父母双亡,他对家庭其实很看重,他再忙都未曾忘过两个孩子的生辰,任何节日,也一定想尽办法陪着孩子过,他当过唐溯的大马,让唐允曦坐在肩上逛自家园子,做过很多有趣的玩具,两个孩子的字都还是他手把手教的,今上还称赞他家小姑娘字写得好,大器天成。

重视家庭的唐霄得了消息,当天就告假回府。

相嬗苑里,花木扶疏,清香飘送,府里奴仆被调教得极好,行止仪态皆规矩沈稳,尤其是妻子身边的春夏秋冬,就算是最跳脱的冬阙,在外也是进退有度,这次宸王回府,最先看到的是夏鸣,罕见地露出惊喜的笑意,唐霄注意到了,但面色依旧,踏进厅里时,满屋子浓厚的药味即使放置了香橼或是燃着百合香也趋散不去,他轻轻皱眉,这不是病了一两天的事。

突然想起,自己近两个月未归家,过往这种情况,他贤良温顺的妻子就是没有信件也会捎些吃食及衣物进宫,但这次衣服吃食就罢了,连病了也没递消息?

他没等人来,就撩起内室的帘子,大步走入。

只见看他那位美貌优雅的妻子,整个人病奄奄地半躺着,几个丫鬟,春歌温声劝药,手还不断搅动调羹,冬阙直夸厨房大精进,想方设法劝食,秋韵甚至还拎着只鸟笼,笼里的鹦鹉不停地重复着:王妃好,请王妃安。

平素习惯了妻子笑容满面,甜甜地换他王爷,像只欢快的喜鹊迎接他归家,这次却连个眼神也没有,他轻咳了声,众人才注意到,王爷回府了!

三人连忙福身问安。

春歌白了跟在後头进屋的夏鸣一眼,很是责怪她未尽通报责任。

夏鸣耸肩,两手一摆,人家是王爷她是啥?能推开他往前奔跑回来通报吗?啧!

秋韵眼神极佳地发现王爷神色不明地盯着吵吵看,跟着大家一起福身问王爷安後,很自觉地拎着鹦鹉往後退。

冬阙还想吹一下大厨的新菜色,却被春歌的我笑着但我正看着你的眼神逼退,

四人随即整齐一致地转身离开内室。

唐霄彷佛听见身後的几个丫鬟低声说着要挂个铃铛什麽的伴随着那只鹦鹉不停的问安声,随着人走远,一瞬间周遭安静了下来,陶斯瑀见丈夫愣神地站在那,只得出声:「王爷怎麽回来了?使节团的事情都结束了?」病了些日子,她声音有些乾哑。

他回神,看着脸色苍白却仍美得惊人的妻子。

这病看来不轻,陶斯瑀面色苍白,身子瘦了一圈,开春刚做春装,她还高兴地穿给他看过,转圈时像朵盛开的花,美得眩目,如今空荡荡地挂在她孱弱的身子上,心里涌起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自幼被养在宫中,因着圣上青眼,没过过苦日子,但人情冷暖,捧高踩低的事看多了,对於人,他甚少投入情感,这个奉旨成婚的妻子,第一眼只觉得美的惊人,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他认真地尽着身为一个丈夫的责任,而她似乎很能享受生活,总是欢快地问她这样好不好,那样如何的,他看着她从天真浪漫的少女到如今轻松惬意地执掌王府,养育两个孩子,依然对生活充满热情,却从来没见过她这样,苍白虚弱彷佛随时都会离开。

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妻子很陌生,胸口没来由的一闷,於开口道:「身子好些了?怎麽病了也没说?」

唐霄的声调沈稳醇厚,若是以往,陶斯瑀光听这样难得的温情问候就觉得百病全消,但现在...,都说心魔起,一叶障目,她怎麽听都觉得夫君只是扮演一个丈夫应该给予妻子的关切,并没有包含真实的情感,人真的很贪婪,陶斯瑀想,她以前是傻傻的一往直前地恋慕着眼前的人,一旦知道他心中可能有人,就算知道两人之间可能只有那内敛而无法言说的情愫,她也难受。

她淡淡地笑了,笑自己贪婪,也笑自己受不得委屈,一双潋灩的桃花眼,真真切切地把眼前人,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猿背蜂腰,身长玉立,俊美若谪仙,气度高华...,谁能不喜欢上这样的人?

「王爷有过喜欢的人吗?」她终究还是问出口了。陶斯瑀不无讽刺地想,自己眼中揉不下沙子,心里也容不下枕边人心有旁骛。

唐霄ㄧ怔,没想到妻子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了这样的问题。

「本王与你夫妻十年,这是不变的事实。」依然醇厚的声调却微微冷冽。

是啊,这时候问这个有意思吗?

陶斯瑀收起笑,很郑重地看着宸王:「王爷知道我是个藏不了心事的人,虽然说圣旨赐婚没得和离,若王爷心中有人...」

唐霄不知道为什麽向来总是一脸眷恋地看着他的妻子,突然执着这个问题,也不习惯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对他来说,摊开自己的内心世界比起上战场还危险,他不想纠结这件事,但妻子连和离都说出口了,他又无法不认真以待。

是有人传了什麽风言风语吗?一向不绕在这些流言蜚语的妻子为何会较起真来?

他宁可再操办一场使节来朝或是上战场打场仗,也不想面对这种难解的局面。谁能想像不论是战场或官场都游刃有余的宸王爷,最不擅长也最不愿跟人分享什麽内心话或是解释些莫须有的猜测!他不想说假话但也不清楚对於妻子来说,真话又是什麽。

沈住气想了想,宸王爷开口道:

「本王不希望我的妻子是个听风是雨的人,过去十年你也未曾如此,王妃不妨先跟我说说你都听到些什麽?」

陶斯瑀静静地听着,内心越来越冷,知道结缡十年的丈夫,其实对自己毫无感情,真是件很不可思议又让人难堪的事,但世人大概只会笑她贪心太过吧!

王爷没有捻花惹草,不曾与人有任何暧昧纠葛,身为妻子的却疑神疑鬼,岂不可笑?

「王爷,妾身在芙蓉园看见您和周姑娘了。」一句话,成功让陶斯瑀见到素来喜怒不形於色的宸王变脸了。

「王妃想说什麽?周姑娘与我清清白白,你切莫因为自己臆想坏人家名声。」

宸王说不出什麽狠戾的话,也不知道他跟多年老友在芙蓉园谨守礼仪地赏花怎麽了。

「王爷你自己可能没有感觉,但和王爷结褵十载的我,却看得出王爷待周姑娘不同。」那是真正的温情,放在心上的尊重。

陶斯瑀没等唐霄再回话,她知道再谈唐霄也不会说更多了。

她自己也不晓得自己想听到什麽样的答案,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内心又乏又酸。

「王爷...若是我不在了,你会续弦吗?会想找怎麽样的人呢?」

陶斯瑀内心有了决定,紧蹦的心情突然放松了下来,即便还是问些没头没尾的问题,但态度明显柔软了些,宸王猜想自己这个小妻子或许只是因为大病一场,担心孩子,才突然捕风捉影起来,他视周若芙如亲妹,打小如此,从来没有啥乱七八糟的想法,如果有,依他的个性根本不会有赐婚这事。

於是他也放缓了口气,温声道:「王妃切莫多思多想,好好养好身子才是。」

陶斯瑀看着眼前的人,她真的不知道怎麽有人会不喜欢她的王爷?但她是个贪婪的人,所以阿让她再多看几眼多感觉一下温暖,然後她才能勇敢地跨出那一步。

「妾身很喜欢王爷,很喜欢。妾身的父母您是知道的,恩爱逾常,夫妻多年依然如漆似胶,妾身想同王爷做那样的夫妻。」

陶斯瑀看着宸王,眼睛眨也不眨。

眸子里藏着很深很复杂的情感,深到让唐霄一瞬间不知道如何回应,竟只能沈默。

陶斯瑀笑开,彷佛也未曾期待能得到回覆。

那是大晋乐安十四年,唐霄记得相嬗苑里,荼蘼盛开,娇娜多姿,看似弱不经风却无比柔韧。

记得他得体大度,聪慧美貌的妻子曾经认真地问过他心里有没有过人。

他记得妻子笑容温暖地送他离开相嬗苑,记得他心有所感回眸一看时,漫天的雪白的荼蘼花瓣飞舞里,陶斯瑀美丽却孱弱的身影,对他盈盈一拜,他当时心里一动,却不愿再深想,转身出府回宫。

大晋乐安十四年夏初

宸王妃携澄安郡主至相国寺礼佛,回途拉车的马匹不明原因失控,马车带人滚落山谷,无人生还。

大晋乐安十五年孟冬

宸王辞官退隐,携子云游。

大晋乐安十六年初春

宜春县云梦山药仙谷

「唐允曦!。」

一道清亮的带着怒意的吼声划破初春清晨的宁静,惊得树上的鸟儿振翅飞去,只留下几片无辜被扯落的树叶,在风中凌乱飞舞。

惹祸的姑娘,约莫七八岁,一袭粉色襦裙,搭着绿地织金色海棠花的半臂,裙上有沾染了泥土及乾草,雪白圆润的小脸上,一双桃花眼儿,水亮水亮地眨着,手里抱着刚出生的白狐,身旁还有只懒懒地趴着的银狼,头上两个小圆髻已经凌乱松垮,搭着的珍珠绑带也掉了一边,

但上扬的嘴角,让人看了也忍不住想跟着微笑。

「小姐别骂小小姐了!瞧这只白狐多可爱啊!」素来喜欢动物的秋韵勇敢地当了出头鸟,拦下暴怒边缘的主子,顺手抱起小白狐往主子身边凑。

最宠小姑娘的春歌,不着痕迹地拉着小姑娘往屋里去,边叨念着:「哎呀,都脏了,小小姐快跟春歌快洗洗去。」

趴着的银狼,懒懒地撑开眼皮子看了眼远去的姑娘,又默默眯眼睡去。

啧,上演了这麽多回,怎麽台词套路都差不多,没劲。

「小姐,这株灵鹿草还有救,我先挖起来送到暖房照顾吧!」夏鸣笑咪咪地让眼前消了点气的主子瞧瞧手中已经安排妥贴的药草,轻快地转身往暖房去,身後还跟着只边飞边叫的鹦鹉。

冬阙笑看大家各忙各的去,突然发现现场只剩自己和余怒未消的主子,一阵春风吹过,落叶被卷起又掉落。

「冬阙,你这怎麽都没长进呢?」

睨了眼被遗弃还被嫌的冬阙,陶斯瑀心情甚好地哼着小曲转身离开,看方向是往暖房去。

冬阙抿嘴笑了,知道主子还是嘴硬心软,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是的,眼前就是落谷无人生还六人组,外加一只凑数的鹦鹉。

至於他们怎麽从上京来到大晋最南边的小县,呵呵呵,这说来话长,也不是故事的重点,我们就从这里继续把故事看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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