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心颖放下笔的瞬间,一只手越过她的肩膀,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掌压上本子,手指重重点在魔王题的答案上。
不敢回头,她绷紧神经,感觉邵东洋与她不过相隔薄薄空气,似有属於少年人的火热温度滚上她的背,烫得她一身鸡皮疙瘩。
「需要适应题目,嗯?」邵东洋冷哼,从鼻息间压出的嗓音沙哑低沉,「你是把我当白痴耍吗?能答出这道题的人,还需要找人当家教?」
像小学生被训话,梁心颖垂首,嗫嚅说道:「我也不想找家教……但不找的话,爸爸不会安心的……」
抽身退後,邵东洋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问:「你既然功课不差,为什麽要骗你爸妈,为什麽不好好上学?」
邵东洋虽是披了少年的皮,实际早迈过了年少的潇洒果敢,骨子里那点骄纵已被消磨殆尽,对女孩刻意欺骗家长的行为,颇看不上眼。
慌乱摇头,梁心颖说:「我有我的原因,但我绝对不是故意骗人的,我只是……不能上大学而已。」
不是不想,是不能。
邵东洋只当她在胡扯,「你姊不也有去上学了,怎麽你就不行?」
梁心颖静默片刻,眼帘低垂,神态尽是落寞,「她跟我不一样的。」
邵东洋忽然理解每回罗甄在说到他舅舅时,那一脸尴尬因何而来。
无意触及别人家务事,话说到这地步,他根本没办法追问下去,只能焦躁的抓了抓头,「行。都扯到姊妹问题了,就当我鸡婆吧。」
反正他只是一个陪读家教,工作有踏实干,薪水没被亏待,完全没必要管她为什麽不好好上学,要把自己关在家里。
邵东洋也说不清为什麽,打从重生以来,除了碰上舅舅,他已经许久没有这麽强烈的气愤情绪。
兴许是初见时,女孩那双含水眼眸过分清澈,透着他曾经拥有的单纯,他竟莫名见不得女孩糟蹋自己的人生。
他皱着眉,呼吸沉重,脸色很不好看,梁心颖看着,却忽然绽出清丽笑容,「对不起。」
邵东洋斜眼看她,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又何况对方跟他本无私人关系,再大的气也发不到她身上,「你跟我对不起做什麽?」
女孩把脚踩到椅子上,又把自己缩成一团,乌黑秀发披散肩头,盈盈笑颜显得娇憨,「虽然不知道为什麽,但感觉是我让你不开心的,当然要道歉呀。」
「听起来倒像我小心眼,爱计较似的。」邵东洋长吁口气,神情舒缓不少,头脑却是意外沉闷,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麽东西,心神不宁。
不知邵东洋的心头郁闷,梁心颖被他无可奈何的模样,逗得笑意不止,两手捂着嘴,低声窃笑起来。
邵东洋看着她的笑容,忍不住说:「你之前不是看到我就躲吗?现在胆子大了,都敢直接嘲笑我了?」
梁心颖收敛笑容,黑亮的眼对着少年,目光轻柔包裹他的身影,「我的直觉很准的,从小到大都没猜错过,要是觉得你不是坏人,你就绝对不是。」
邵东洋嗤笑一声,不当一回事,「诈骗集团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种用直觉做事,不仔细查证的人。」
梁心颖把他的损人话当真了,认真反驳,「你乱说话,我才没有被骗过!」
气都气笑了,邵东洋没忍住,出言讽刺,「我骗人?也不知道是谁前面怕我怕得要命,後面又说我是好人……你的直觉这麽善变,真的值得信任吗?」
女孩嘟起嘴,不甘愿的说:「真的很准呀……而且,就说第一次见觉得你很可怕,後来才发现不是了呀……」
他顺着问:「那你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麽时候。」
结果,女孩又不说话了,气呼呼地瞪着他,像是刚出生的小崽子,怎麽张牙舞爪故作凶狠,都是带着奶香味的甜。
邵东洋软硬不进,却拿女孩没办法,几次试探都掰不开她的嘴,对两人从前有没有见过这回事,仍是云里雾里一团迷糊。
意料之外的发展,让邵东洋後半的家教时间几乎都在走神,直到时间结束,梁太太拉着梁心颖送他,才稍微缓过来。
站在门边,他回头,看着女孩一离开卧房,躲到梁太太身後影子的位置,就没了鲜活的笑容。
她低着头,左手拨弄着右手指甲,又拘谨又窘迫,浑身散发不喜近人的氛围。
把包包甩到肩上,邵东洋朝梁太太点头示意,「谢谢伯母,那我下次再来。」
梁太太礼数周全,拉着人说了些宽慰的话,才肯放他走。
临到关门,在门板合拢前一刻,邵东洋反射性往女孩的位置看了一眼,竟恰好对上她同样望来的视线,依旧是像头天见面,带着令他不解的好奇。
莫名的,他脑中闪过某个场景,似乎许久以前,也有那麽一个女孩这样看着他。
好像……就在高中围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