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大学生的暑假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每天晚睡晚起,就是二十四小时过去,稍不留神,假期便溜了大半。
等邵东洋意识到光阴流逝,时序已至八月立秋前夕,相比六月偶有落雨降温,天气简直一个潮字形容──只要在户外,邵东洋身上的衣服就没乾过,汗湿一片黏在背脊,叫人浑身不舒坦。
若不是有家教工作在身,邵东洋真能拿出上辈子做报告,蹲在电脑前一动不动的精神,窝在家里一整个月。
即便罗甄死拖活拉,费尽心思想揪他去打球,也全被他无情驳回。
大抵是被好友果断拒绝太多次,罗甄痛定思痛,决定改变作战计画,正面刚不行,他就换成老妈子模式。
双手扣住邵东洋的肩膀,他语重心长的说,「你再不出门,腹肌就要变腹积了……孩子,想想你最大的卖点就是外表,千万不要放弃治疗呀。」
邵东洋没有丝毫动摇,扫了眼没几片云,一片蔚蓝的天,依旧死守坚持,「我上次跟你去打球,抹了防晒还是晒伤,露在外面的手臂都要五分熟了,痛了半个月才好。」
身材没走样,却多了晒伤的手臂需要治疗,光是想像,就能灭掉打球对邵东洋的最後一点吸引力。
「你也说我的卖点是脸,要是我黑到晚上看不见,大概会比腹积还滞销。」
把穿着宽松运动装的罗甄推出家门,邵东洋对所有户外活动敬谢不敏,「行了,不管你找我几次,都是谢谢再联络。」
能毫不犹豫地将试图诱拐自己的好友赶出去,邵东洋的硬气到了邵妈妈面前,却成了毫无标准的退让。
这日,不过早上八、九点,从窗帘缝钻进屋里的光,已经沾染太阳温度,晒得邵东洋浑身懒散,抓着包子就往沙发倒。
面前摆着台电风扇,他将脸凑在出风口,略长的头发被吹得杂乱,他毫不在意,猫儿一般眯眼轻叹,模样惬意。
这时,在厨房忙碌一早上的邵妈走了出来,双手还拎着分类整理过的蔬果点心,往客厅茶几上摆。
偏头,邵东洋满脸莫名,「妈你这是要做什麽?」
摘下围裙,邵妈妈露出底下样式简单的及膝连身裙,几分腼腆地将碎发别到耳後,「虽然离忌日还有点远……但我想去看一下你爸爸。」
不知不觉坐直身体,邵东洋沉默片刻,没多问什麽,便说:「我骑车带你去。」
前几天趁着空档,他把机车驾照考回来了,刚好能派上用场。
看出儿子这阵子极度厌恶出门,邵妈妈本做好独自前往的打算,手机的叫车软体都开好了,没想到她才开口,儿子就立刻答应。
摇了摇头,她说:「你昨天不是说最近不想出门?反正我也只是单纯想去走走,之後忌日你再陪我去就好。」
「不用。」一口两口,随意将剩下的早餐塞进嘴里,邵东洋站起身,认真叮嘱:「我回屋整理一下……你千万不要偷跑。」
本打算拿起东西就跑,邵妈讪笑,默默把手藏到背後,「我不会这样。」
没有戳穿她的小动作,邵东洋用眼角余光划过妈妈嘴角僵硬的笑容,喉结上下动了动,终是没有说什麽,扭身回房准备外出。
到了浴室,他捧起水,胡乱打湿脸庞,在抬起头的瞬间垂下眼帘,只留了条缝,世界变得模糊一片。
保持这样的状态好一会,他睁开眼,意外发觉有颗水珠被溅上镜面,恰好缀在他镜中倒影的眼角位置,乍然所见,彷若不慎流出的泪水,倔强的不肯落下。
「啧。」看得心烦,他随手抹开水珠,匆忙抽了毛巾擦脸,自觉还能见人,便换衣服去了。
快速整顿完毕,邵东洋回到客厅时,邵妈的确没偷跑,但看他拿起机车钥匙,忽然说了一句:「你不是不太喜欢这时候去看你爸吗?还是不要勉强了吧。」
把安全帽塞到对方手上,邵东洋摇头,「没事……反正我很久没去了。」
「很久?」邵妈忍不住笑,「也才半年,不算久。」
邵东洋没回话,只是扯了扯嘴角,笑意不达眼。
半年不算久,那三年多呢?
——上辈子,在邵妈过世後,他就没再去看过邵爸了。
三年多的时间,邵东洋不是不想念,只是畏惧面对。
他在邵爸离开後,自觉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可一番折腾,结果竟是整个家分崩离析,连最後一点温馨都不复存在。
他料想邵爸碰上自己,大概会气愤不满,恨不得能亲手打他一顿,便自觉远离……没想到这一躲,到重生前最後一年,连罗甄都不在後,他连邵妈也不大敢探望了。
每年他们三人的忌日,他会躲去海边,卷起裤管,赤脚踏上沙滩,任由波浪冲刷脚背,冰凉海风擦过肌肤,一遍遍抚平他心头涌动的混沌思绪。
寒冷与黑暗,在回忆猖狂的夜晚,能暂时冰冻他的悲痛无助,让他获得短暂的平静,逃开挥之不去的噩梦。
但说来也怪,邵东洋分明记得自己是独身一人来回海边,却总觉得夜晚消退那刻,除了阳光洒落的温度,他的手掌与背脊还会沾染上其他温热。
就好像,有谁从背後环抱住他,用自己的温度包裹住他冰块一般的手,始终不曾放开。
天明了,阳光灿烂,却比不上攒住他手掌的那抹细微暖意,勾住他从漫漫长夜走回现实。
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