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打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他的父亲是位高权实的秦国公、姑姑是圣宠不断的舒贵妃,而他如今的身分更是秦国公府世子,打从一开始,他就挣脱不开权力的风浪中心。
重活一次,他还天真以为只要自己抛弃无谓的野心安分守己,寻到十七找到他要的答案,就能安然度过。
可到头来,全都是他的幻想罢了。
他仍然在萧明澜夺权的计画其中,而十七也仍然走上了她的将军之路。
前世那句「欠了人情,自然得还。」的答案,从来就没有人能告诉他。
「公子?」
看着秦毓瑭神情抑郁失神,慎言沙哑喊了声,而这时本该在巡防营的十七竟然流星大步从外头回来,脸上煞气满满,若是手上拿着大刀,估计都要让人以为上的是敌营而不是回家了。
这逃不开的宿命像是巨石重重压在心上几乎要喘不过气,秦毓瑭略抬头看着十七,而十七也站到他身前,她一双眼沉静无波如汪洋大海,看不见尽头。
她就站在那儿。
一颗心霎时柔得无处摆放,秦毓瑭抬起手捻去十七垂在颊边的絮发,眉眼宠溺,语气轻柔,「十七,咱们大婚就订在明年春,可好?」
站在一旁的慎言瞪圆眼张大嘴,靠近十七耳旁,用气音紧张道:「完了,公子肯定气傻了,你瞧,脑袋都不正常了。」
就连十七也被弄懵了,呆呆点头,「主子说啥就是啥。」
上回宁洛他亦偷偷跟着去了,这回他也偷跟着,总要把十七顾着眼前他才能安心。他是这样想的,却漏算了萧明澜的心计。
「主子,你还是别跟我去了,要万一受伤了可怎麽办?」十七双手撑着下巴,蹲在秦毓瑭房门口,看着他修长的背影忙碌来忙碌去,几乎要把床给塞进包裹里,她鼓着嘴道。
追捕镇王明早就要出发,本以为会是路子忧一起同行,却没料到骆王留路子忧巡守京城,而由元襂与十七同行,秦毓瑭这怎能安心,如今十七那纤细的小腿上都还有元襂留下的伤疤印子呢!
更重要的是那个霍阳也在行列之中!
「十七,爷带这个冰心玉枕好还是这个岫玉枕好?」
十七拧起眉毛思索,「冰心玉枕重。」
「行,那就带岫玉枕。」他点头,将岫玉枕收入早已鼓鼓的包袱内。
「公子,宫里派人来接您,马车就在门口了。」端着热茶进来的小陶神情复杂。
秦毓瑭收拾行李的手一顿,挑了下黑眉,「宫里?」随後似想到什麽,瞳珠一缩,凝视着十七,「明早要等到爷才能出发,知道了没?」
十七点头,却不明白这句话有何用意,跟着目送秦毓瑭上了停在外头的马车踏尘远去。
傍晚晚霞薄暮,天边澄红云彩犹如画布,在峦山迭起之间轻描淡写,一阵风吹过十七细长的马尾,而她眸底染上淡淡忧愁。
前去皇宫的马车摇摇晃晃,滚过地上碎石颠了一下,秦毓瑭双手倚在膝上,不定的气息窃漏了他此时此刻的心神不宁。
皇宫派马车来接他入宫,说是舒贵妃有事与他详谈。他姑姑是什麽样的人,没认识个十分,七八分也是有的,秦家向来就是出了名的心思缜密,他爹是,而他姑姑亦是。
然而舒贵妃从来就不曾亲派马车接他入宫。
事有蹊巧……但望是不是那个最坏的结果。
抵达菽莪殿宫门,他提袍动作俐落潇洒下车,顾嬷嬷迎上来,满是皱褶的眼角刻画着岁月风霜,「世子,娘娘等候许久。」
「嬷嬷,姑姑她……」他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世子,还是入内再说吧,免得娘娘久等了。」顾妈妈飞快截断他还未问出口的话,脸上挂着浅笑。
秦毓瑭抿了下唇,看了一眼身後接送自己的车夫後,抬步随着顾嬷嬷入淑莪殿内,一股淡淡檀香朴鼻而来,舒贵妃依靠着绣花软枕坐在半掩的窗旁,如瀑华发倾肩而下,侧脸五官精美,如黑蝶羽翅的长睫下垂,手中捧着一本书册似乎未入目半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娘娘,世子到了。」
闻声,舒贵妃偏头,絮絮长发随着她摆动,美眸生烟示意顾嬷嬷。
「那麽,奴婢去沏茶。」话是这麽说,顾嬷嬷临走前带走所有服侍的宫女,留给姑侄两谈话的空间。
「姑姑,何事相谈?」看舒贵妃如此泰然,他终究是忍不住抢先出口,归心似箭。
舒贵妃啜了一口茶,发觉茶有些凉了拧了黛眉,又搁在雕花案桌上,「小瑭,以为何事呢?」语气轻慢如唱着江南戏曲,似笑非笑。
这反问让秦毓瑭心跳骤然一突,险些漏了半拍,艰涩的吞咽了一口口水,「姑姑的意思是?」
「且等着吧,宫内外男不得留宿,夜里便能回去了。」
看来他受邀入宫也非舒贵妃本愿,秦毓瑭对坐在舒贵妃前,遥望窗外渐入色的夜幕,十七一行明天清晨便走,他只要在子时前赶回去便来得及,思绪过重,层层叠叠如海浪翻卷,他随手拿起舒贵妃嫌弃的冷茶一饮而下却不自觉。
「姑姑为何应他设计邀我入宫?」
有了宁洛的前车之监,他要跟着十七出远门肯定也在萧明澜的预料之内,只是没想到竟会用这种方式留住自己不出京。
「小瑭,本宫不同意你与十七同行。」舒贵妃转眸之间波色潋灩,几分严厉,「京城情势不明,更别提此次追捕逆贼有多险峻,骆王殿下与本宫也不过殊途同归。」
秦毓瑭藏在袖下的手指僵硬蜷起,为舒贵妃的话感到无比荒唐,一如有人掐着他脖子无法呼吸,牵动发凉的嘴唇开口:「正因为险峻,所以我才要跟着去,要十七有个万一……」
「要你有个万一!」舒贵妃截断他的话。
「姑姑,我不能没有十七。」
他牙尖在上下打颤,咽下从腹部涌起的酸涩,明知道姑姑对十七有成见,他却无能为力,没有人能明白为何堂堂一个世子会爱上出身低微的姑娘,前世女罗刹十七将军的驽马纵身一跃,不只将他拖离地狱,更深深烙印在他心上。
看着固执的侄子,舒贵妃气不打一处来,失了以往的气定神闲,「就为了那样的姑娘,你不惜以身犯险,甚至赔上整个秦家吗?」
秦毓瑭双肩一颤,垂着头错开舒贵妃凌厉如锐剑的眼神,语气坚定,「十七是什麽的姑娘我最清楚,以身犯险也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