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看起来没什麽精神？」看着不同往常闪闪发亮、期待着他给便当评价的无神双眼，高采岫有些担忧地问道。
「没⋯⋯只是觉得⋯⋯」
「等等啊，我猜猜看⋯⋯是不是⋯⋯因为模考成绩不理想？」高采岫转了下筷子：「需要的话，我可以教你喔？」
「说不好也不算，就只是⋯⋯想要考医科的话、考不上。」林玉锺失落地说着，之後又朝口中夹了片香肠。
「你也想要考医科！」高采岫的音调高了八度：「天啊！我们一起加油！如果考到同一间，我们就是同学了！」
闻言，笼罩了林玉锺半天的阴云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高采岫耀眼甚而刺目的笑容。
「同学」，听起来是多麽接近却又遥远的词，和「朋友」一样，虽然似乎都不是他想要的那一个，听来却依旧美好。
「欸，到时候，我们来看、谁先交到女朋友吧？」高采岫的手肘推了推林玉锺，揶揄道：「说真的，你没交过女朋友，但是总有喜欢的类型吧？」
看着坏笑着地人，林玉锺鬼使神差地依着眼前的人开了口。
「嗯⋯⋯大概是有自信的、尤其是笑起来很好看的人。」就像是太阳一样，能够照亮整个世界。
「功课好但是不能像书呆子，要会运动，最好可以跟我一起聊棒球。」还有一起抛接球、一起挥棒、一起慢跑。
「还有要可以跟我一起幼稚，却又可以成熟起来讨论事情。」就像每一天的谈天与打闹。
「也太顺了吧？你背稿了？还是⋯⋯有喜欢的人啦？」高采岫笑道。
「也不算吧。」理想的朋友……也可以算是喜欢的类型吧。
「好吧⋯⋯」高采岫叹了口气，放下已经被净空的便当盒，望着有着丝丝卷云的天空说道：「我啊，喜欢那种会撒娇的、可爱的、不要太争强好胜的人。」
「什麽意思？」
「就⋯⋯不要对成绩太斤斤计较吧。知道我为什麽跟我的第一任分手吗？因为她一直在跟我比成绩。这也是我为什麽不想要找B女高的，因为她们那种⋯⋯想要较劲的感觉、很不好。」
「你这是大男人主义吧。」林玉锺斜睨了高采岫一眼：「而且B女高的人又不是都这样，你这是心理阴影、PTSD啦！」
「不是那个意思、我⋯⋯」
「好啦，我知道，反正就是指不要一直斤斤计较吧？」林玉锺淡淡笑着，悄悄盖起了还剩下四分之一的便当盒。
「怎麽吃这麽少？」
像是被抓包一般，林玉锺缩了下肩：「没⋯⋯今天没食慾。」
「压力不要太大喔！有问题可以来找我喔！」
拍在背上的温度和往常一样烫人，可林玉锺的心已经渐渐冷了下来。
撒娇、可爱——那不全都是女孩子才能拥有的特权吗。
***
「欸说真的！我完全搞不懂你怎麽会单身十八年。」
「咳！？」面对高采岫突如其来的提问，林玉锺吓了一跳，嘴里嚼着的饭菜差点喷出来。
「不是啊！你看看嘛，你成绩不错，人又体贴，还会做菜，怎麽会没有女孩子喜欢你。我身为你的好兄弟，我都觉得要爱上你了，你身边的女孩子怎麽会这麽没有眼光！」高采岫夸张地叹了口气，忿忿不平的样子让林玉锺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心底流过一股暖意，之後高采岫说了什麽、抱怨了什麽，林玉锺全没有在听。
我都觉得要爱上你了——林玉锺的脑海里，只剩这句话萦绕着他，原本覆满了雪的枝桠，又重新沐浴在春日暖阳下，任嫩叶肆意延展。
「你前阵子不是说，有问题可以问你吗？」他终於鼓起勇气将斟酌了好久的话说出口：「我这次国文的模考、有几题不懂，放学後可以来问你吗？」
他的语速似乎有些急促，暴露出了他已经反覆咀嚼多日且紧张不堪的事实。
「可以啊。」高采岫大力点了点头：「互相帮忙嘛。这几天看你心情都不太好，事情都闷在心里。现在你总算肯向我求助了，当然好啊哈哈哈！」
听见对方同样也有关注自己的心情，林玉锺瞬间感到暖心却又恐慌——他什麽时候，会发现自己所怀揣的那一分别样心思呢？
***
「你看这句『犹恐』就是还害怕的意思，表示他们其实已经相遇了⋯⋯等我一下喔。」高采岫骨节分明的指尖离开了考卷，自口袋中掏出了正在震动的手机。
看着高采岫背过身来，林玉锺只能模模糊糊地听着对方的声音，猜测着来电的人究竟是谁。
不过他很快就没有模糊的余地了——听着逐渐拔高放大的声音，他立刻明白了来电者的身分。
「我说过了吧，不要跟我比成绩！」高采岫对着手机另一端大吼，引来了速食店内许多人的侧目。
「欸，采岫——」林玉锺伸出右手按了下对方的肩希望能够小声些，却被对方大力甩开。
「什麽？因为是J男高的、所以才有比较的价值？那难道你跟我交往、也是因为我是J男高的？」高采岫语气中的愤怒显而易见，不如平常的傻里傻气，或是温柔，或是灿烂：「那麽，如果我考不上T大，你就要跟我分手，对吧？」
「⋯⋯你说什麽？」
在火爆之中奇怪的一阵停顿後，高采岫猛地抬起了头，视线向左扫了又扫。
林玉锺跟着抬起头，发现一阵香气正随着一名高佻的女孩飘了过来，最後站定在他们桌前。
「⋯⋯你怎麽在这里。」缓缓放下了手机，高采岫的语气满是冷酷。
「你明明说过、今天要约会的。」女孩的语气也是显而易见的不悦：「礼拜天不行，礼拜六你要上课，好不容易有了个平日下午，却又突然跟我说不行？高采岫，你很行嘛。」
「你明明没有跟我说过、不喜欢比成绩。」女孩俯下了身，视线直逼着林玉锺到他忍不住别过眼。
「那个⋯⋯怎麽了？」
「你就是那个帮他做便当的？感觉很不错啊。」女孩笑了下，手顺着回过头的姿势，直接甩了高采岫一巴掌，随後倾身靠在对方右耳细语道：「你让我觉得，我才是那个介入的人。你都没看见，刚才你有多温柔。」
「再见。」
看着女孩似乎精心打扮过却无端显得憔悴的背影，林玉锺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要去关切高采岫的状况。
「你还好吗？」抑制着总忍不住发抖的手，林玉锺轻轻碰着对方脸上的红痕。
「没事，很响而已。」抓住林玉锺的手离开自己的脸颊，高采岫将之放回桌面。
「那⋯⋯你难过吗？」侧过身并将左手覆住右手感受上头的余温，林玉锺细声问着。
「不会。」高采岫苦笑了下：「没上次痛了。」
***
在听见那一声响亮的巴掌之後，他才真真正正意识到自己的想要成为对方心里最特别的存在根本不仅只是奢望。
高采岫未来还是会有女朋友的。
现实反覆折磨着他，而今天总算是在心上划出了一道口子，翻出血淋淋的伤口与现实。
林玉锺屈膝坐在床上，黑暗中手机萤幕的微光映上他的脸，手机键盘的声音答答地响，在静谧的房间中更显刺耳。
反覆打出又删除——从「不用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到「不要忘了无论如何，都有我在」——思索着斟酌着如何才能让句子不要显得太过。
最後他终於按下送出、扔下手机，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按下自己心中放大的酸楚，只能用手臂压紧眼窝，假装自己不曾为了这理所当然的事实难过得狼狈不堪。
***
夜深人静，然而高采岫房间仍是一片灯火通明。他蜷缩在床上，脑中一遍遍播放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女孩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还有⋯⋯想到这里高采岫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震，来得太过快速的一切中，最为鲜明的，竟是林玉锺颤抖冰冷的指尖轻抚他脸庞的温柔，以及对方既心疼又焦急的眼神⋯⋯
「我到底在想什麽⋯⋯」高采岫甩了甩头，试图禁止自己胡思乱想。
「叮！」突然响起的提示音和亮起的手机萤幕吸引了高采岫的注意力。
「这麽晚了，是谁还会传简讯啊？」他喃喃自语着，缓缓念出简讯的内容：「『不知道你睡了吗？希望你能有个好梦，不要忘了无论如何，都有我在』。」
读完这封简讯，想到了和前前女友分手时那人轻缓的安慰声，高采岫不禁露出了笑容，一丝甜暖顺着血流蔓延全身——简讯的寄件者，正是林玉锺。
——你是不是棒球队的？
——如果还想来，说找我也是可以的。
他现在终於知道当初在看见对方紧咬着唇时，为什麽会情不自禁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了。
高一下初进资优班时并没有发现，却在几天之後才注意到那以男生来说算是娇小的人。
因为似曾相识，向新交到的朋友打听了几句才知道对方是棒球队、前来找自己的国中同学的。
——一般人会这麽在意以前的同学、在意到天天过来的程度吗？
就这样看对方风雨无阻地报道，连名字都已然知晓，甚至还会在对方没出现时在意起对方是不是病了。
——我想和这个人当朋友。
这麽重情的人并不多见，也因此他变得在午休时间总会分点心思留意门口的人潮。
说来也是凑巧，那天晋福明跷课去找女朋友，而林玉锺的身影又被他捕捉得一清二楚，依着他的性格，自然会上前去搭话，顺道找个藉口让两人开始有了联系。
然後他们便理所当然般地从朋友变成了好朋友，再从好朋友成了最义气相挺的好兄弟。
但是，照着漫画的情节，面对好兄弟被甩巴掌的时候，不都是损对方几句，甚至拍照下来当作笑料吗？会有好兄弟在第一时间便是上前来关心自己的伤吗？
而他也居然，对那冰冷的指尖有了比疼痛更灼热的印象。
——你让我觉得，我才是介入的那个人。
他至今依旧没有明白，戴瞳珞这句话真正的意思是什麽。他并没有要拿对方当作什麽，应当是好好当一名男朋友的⋯⋯
——你都没看见，刚才你有多温柔。
可当他在拥抱她时，是轻柔地环着她的背脊的；当他在亲吻她时，是轻柔地捧着她的脸颊的。
他究竟少给了什麽？
攒紧被单，他忽地想不起来女孩的发丝是什麽触感了。
脑中所现，全是几个月来的午间、他因为感谢而拥抱林玉锺的温暖。
而他也终於明白，轻柔并不算什麽，和温柔相比，总缺了点温度。
可他把他所有的温暖全留给了那个人，让脑海只剩下一句坚定而完整的话。
——我想和林玉锺当恋人。
***
戴瞳珞看着前面的聊天纪录和最後一句话，轻轻敛了敛眼。
「下午玉锺临时有事我们改约别天可以吗？」（下午12:53）
「喔」（已读下午12:55）
「虽然刚刚说了再见但是我还是想要说清楚」（下午10:07）
「我们分手吧」（下午10:10）
她一直都知道林玉锺是高采岫最好的朋友、哥们，但是在看过今天那样的画面之後，心中一直存有着的怀疑便被无限放大、失控，最後摧毁了全部。
——一般的哥们会天天帮你做便当？一般的哥们会让你三天两头提到对方？一般的哥们会让你把早就定好的约会推掉？一般的哥们会靠得这麽近？会让你这麽温柔地揽着、还一点也不挣扎？
——究竟是他喜欢你，还是你喜欢他？
——喜欢他的话，为什麽要骗我？
感受着似乎还热辣的掌心，她忽然觉得只给一个巴掌还有些便宜了对方。
看着已经跳到隔天的日期，她绝望地向自己的闺蜜传出两人分手了的讯息，默默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