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
李恩雅坐在中央公园的长凳上，手里捏了张皱巴巴的传单。
连日实验室里没日没夜的解剖和纪录让她脑压眼压都飙高，手指在眉骨揉捏，她闭上眼睛舒缓，一闭上眼，整个人很快陷入沈睡，手指自然松开⋯⋯
不好！
她立刻惊醒，但传单已经吹到空中，她撑起疲惫的身体往前追，传单在空中晃过几圈落在一双皮靴边。
「Excuseme.」她弯下腰要捡。对方却先拾起来，一双皮靴踩在金黄色的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长发及腰，背後一把大提琴。她灵动的双眼扫过传单，随即绽放一抹比落叶还要亮眼的笑容，开口是令人怀念的中文：「你就是李恩雅吗？」
那是李恩雅第一次遇见她。
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看见了天使。
天使的名字叫伊宣，高伊宣。
茱莉亚音乐学院的学生，在这昂贵的纽约寻找一起合租的室友。
伊宣走在前头领着她去看房子，那是栋曼哈顿区林荫大道旁的红砖公寓，离地铁站、超市都只要几步路的路程。外观看起来很低调，但进到里头李恩雅下意识的张大嘴巴，装潢全是新的，走白色优雅的维多莉亚风。
租房子当然不免俗的要问：「我们住几楼啊？」
「住几楼？」伊宣停下脚步，有点疑惑的问。
「嗯，是啊，总不会整栋都是我们的吧？应该还有别人住吧？」她乾笑着说。
伊宣眨了眨眼，「没有啊，这整栋只有你跟我两个人住而已。」
她咋舌，这、这整栋⋯⋯？！
「二三楼都是一房一厅，你用三楼，我用二楼，一楼就是你看到的厨房、餐厅和客厅，你想用随时都能用。」伊宣踏上楼梯，「我先带你去看你的房间好了。」
「等一下！」恩雅拉住她的手臂，「你说只有你跟我两个人而已是吗？」
她瞪大眼睛支支吾吾，「我是看传单上的租金便宜才留资料的，我、我只是想找个离实验室近，可以睡觉的地方就好。」
可从来没有想过要住在这种高级公寓区啊。
这儿一个月至少得多少钱啊？？
李恩雅望过一圈，看到上面楼梯转角摆放的女王头像。
感觉更沉重了。
「租金的话，就是传单上的价钱喔。」
「怎麽可能？！！」她不小心就大吼出来。伊宣明显被她的音量吓呆，她自己也呆了。
她刚刚对天使吼了⋯⋯
她局促不安的放下抓住对方手臂的手，「对、对不起。」
恩雅低下头偷偷瞄她，却没想到看见天使在憋笑。
欸？
「对不起。」她憋不住，咯咯地笑，「恩雅你果然很有趣，少齐哥真的很有眼光。」
「少齐哥⋯⋯是谁？」
「他是这栋房子的房东喔。就是他跟我推荐你的，给我联络方式的人也是他。」
她摸摸楼梯的扶手，「本来我也觉得这种房子怎麽可能租金这麽便宜，但因为少齐哥是老师的好朋友，所以特地算便宜的。」
是吗？但⋯⋯
「不会太便宜吗？」恩雅狐疑的问。她住的搞不好比她教授还好。跟这比，她之前睡的宿舍根本就是贫民窟了吧。
「我也这麽想过。不过，老师说不要担心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伊宣小小吐舌，「总之，欢迎你来住。」
她向她伸出手。
能跟天使住在这种地方，可以算是到了天堂。这大概是上帝不忍她做实验做到每天爆肝，迟来的眷顾吧。
她内心泪流满面，深深地握住她的手，然後问了句从刚刚到现在就很疑惑的问题。
「那个，『老师』是谁？」
✻
再见到林季白是在她搬家後的第五天。
那时她刚从实验室回来，身上的白袍还来不及脱，半死不活的在厨房倒水。
她先是听到门锁喀拉喀拉响，然後那男人就那样大喇喇地从後门跨进来，视若无睹地从她面前走过去，把她一大活人当背景墙一样，直接转上楼梯。
她水都满出了玻璃杯，慢了两拍才追上去，「喂」还没出口，就听见伊宣步下楼梯惊喜地喊：「老师？」
那男人「嗯」了一声，「刚起床？」
「对。」伊宣点点头，「老师也刚起来吗？吃过早餐了没？」
「你觉得呢？」
伊宣笑出声，「知道了。马上帮你弄。」
伊宣和他错身下楼，刚好看见目瞪口呆的她，「恩雅你回来了？吃过了吗？」
她机械似的摇摇头。
然後，所以，她跟他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坐在餐桌上对看。
也不能说对看，对方百无聊赖的翘着脚，手跨在旁边椅背上，眼睛穿过她凝视伊宣做早餐的背影。倒是她从头上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他。
她不是很懂时尚或是懂美感的人，但生物的本能告诉她这男人来头不小。
不管是过度好看的脸，还是身上那件看似简单的黑色衬衫，又或是那股与生俱来散发的气场。
危险。
对，是危险。
她吞了口口水，刚好伊宣把两盘早餐端到他们面前，瓷白滚金边的餐盘上是可口的炒蛋培根和果酱吐司佐水果沙拉。熬了一整晚的她，霎时间唾液开始快速分泌，她点点头说了句「谢谢」，拿起旁边的刀叉准备就要开动，对方突然喊了声「喂」。
恩雅左看看右看看，喂？
那个喂⋯⋯是喊我？
「喂，你。」他举起餐刀比向她，「你能不能滚到外面去吃？」
蛤？
伊宣也愣住，走过来问：「老师，怎麽了吗？」
他厌恶的皱起眉头说：「你身上的味道很臭，让人很倒胃口。」
「呃，我、我忘了把实验袍脱下来⋯⋯」她开始脱，没料到他居然翻了白眼，手臂靠到餐桌上，不耐烦的说：「没有用。」
「你整个人都是实验室的屍体和药水味，那已经渗透到你皮肤里了。」
「你不是已经念到博士了吗？那应该听得懂人话吧？」
「你，很脏。」他一个字一个字放慢说：「所以快滚。」
她刚刚是说什麽来着？
危险？
不对，林季白这个人不只是危险而已，是差劲，差劲到连差劲两个字都不够形容的地步。
这地球上怎麽会有这种让人日後无端想起都能让人火大的人类？
看人的眼神就像看垃圾就算了。
更难接受的是，把伊宣视为自己所有物一样，随意的进出二楼。
她忍不住跟房东抱怨，没想到蓝少齐回应她的却是一阵大笑。
笑到人往後仰，眼角还泛出泪花，他捂着肚子不断说：「是吧？很糟吧？很讨人厌对吧？哎，这种扭曲的人要不是我宽宏大量，活该他没朋友！」
「那你们是⋯⋯？」
「朋友啊。」他摸了摸下巴，「应该可以算是穿同条裤子一起长大的吧。」
「所以我劝你啊，还是别管这件事比较好。」他正色道。
「为什麽？」
他耸耸肩，「因为这房子是他买的啊。」他理所当然地说。看见她震惊的脸，他一点也不意外，娓娓解释道：「简单来讲呢，因为伊宣在找房子，可是纽约这地方多危险啊，当然是让她住到自己的房子最安全啦。」
「但是呢？你也知道，伊宣那孩子不是会依赖人、跟人要东西的个性。所以呢？这房子就挂在我名下，由我来租给伊宣。」
「当然，这是秘密，就麻烦你别告诉伊宣啦。」
资讯量过大，一时让人消化不了。
什麽跟什麽，为什麽要搞得这麽复杂？
她抿起唇，「我可以问林季白他⋯⋯和伊宣到底是什麽关系？」
「师生罗。」
「怎麽可能！」她反射性的回道。
蓝少齐似笑非笑，「那你认为是什麽关系就是什麽关系罗。我可什麽都没说。」说完他招招手示意她凑近，她谨慎的靠近，他低声在她耳畔说道：「我说你啊，还是顺着林季白对你比较好喔。」
他笑眯眯的说：「本来嘛，季白是没有打算要多找房客的。但被伊宣摆了一道，跟我提议说这麽好的房子只租给一个人太可惜太亏了，没办法，这才多找了你的。啧啧，你没看到林季白那吃鳖的脸，简直要笑死我了。」
「那为什麽是我？」
「因为你常常熬夜在实验室做实验啊。」他理所当然地说，「我的秘书可是从两百多个人里面挑到你的。」
「我要租之前，可不知道还有这种事。」恩雅冷冷的说。
蓝少齐拍拍她的肩膀，「所以嘛，我这房租不是收得很便宜吗？」说完看着她有点错愕的表情笑着摇摇头。
在要走出门口时，他又想到一件事，脚跟一转，「啊，筛选你资料的时候我漏了一件事。」
他弯起一抹深不可测的微笑，「你的性倾向是双还是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