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吸了吸鼻子,抽了张卫生纸,伊宣摸她的头说:「爱哭鬼。」
苏苏哽咽地问:「然後呢?葬礼怎麽办?告别式呢?」
伊宣轻轻抚摸她的头,「老师都安排好了。」
那天晚上,她打电话给蓝少齐,然後一切就跟季白先前说的一样,有人来接收他的身体,他们没告诉她要把他的身体带去哪里,他们甚至假装没看见她。像一阵风来了又走了。
三天後,她离开了那间白色小屋。没有他,她也没有继续待下来的理由。
苏苏问:「那你住哪呢?」
「我原本想自己租间房子待到他告别式结束,但──」
蓝少齐先来了。
他在酒店安排了一间套房给她。
「季白说过,你要是不想待在海边的小屋,就带你来这。这里是我管的,在你恢复之前都可以住在这里。」他将房卡交到她手里,「你在这,什麽都不需要担心。」
她看着那张金闪闪的卡,笑了笑。
蓝少齐手插着口袋,疑惑道:「怎麽了?」
「没什麽,感觉就像在纽约呢,你把钥匙交到我手里,跟我说你就是我的新房东。」她晃了晃卡,「你们一直在保护我,可是我却连为什麽我需要被保护都不知道。」
蓝少齐仰头,叹了口气,「以前就不说了,现在我是保护你不要伤害自己。」
隔天,蓝少齐派人搬了五箱东西来,每个箱子都大到能塞下一个成人。
伊宣打开顶盖,里面全部是乐谱。
员工退了出去,房间剩他们俩,少齐蹲在她旁边,随手拿起一张,「这些是他说要给你的,很早就整理好放在我那了。」
伊宣翻过乐谱,全部都是她没有见过的曲子,完全原创,世人还不知道这些音乐的存在。
「住院的时候,只要醒着,他就一直在写。」
苍白的病房里,微风吹动帘子,他伏在桌上画下一个一个音符。
「伊宣,你可能觉得是因为他,你才能站上舞台,但是啊,他也是一个很高傲的人,如果你没有实力,我想就算是他再努力也没办法——」
「不要说了。」
她捏紧乐谱,「我知道,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
是她忘了。
当她考上T市的艺术大学时,是他走进她家说服她的父母,让她去纽约。在他离开没多久,她跑上去追他,「老师!老师!」
他停下脚步,「干嘛?」
她缓和呼吸,「我真的能申请上吗?我⋯⋯真的可以成为音乐家吗?」
「可以。」
她迟疑地问,「是因为老师的关系吗?」
「大概吧。」
这样啊⋯⋯
「不过我也不是为了你。」
她猛地抬头。
「只是身为一个作曲家,如果你不能上台演奏,我想不到还有谁能演奏。如此而已。」
眼泪大滴大滴地滴在乐谱上,她慌乱的用袖子轻压,怕墨水糊了。
「明明一直说不会忘的,我怎麽就忘了呢?」
他等在外头吹风,递出乐谱的时候,门缓缓关上的瞬间⋯⋯
老师,那个时候,你是什麽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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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个礼拜,伊宣除了吃和睡,就是拉琴,拉琴、拉琴、拉琴。不断的拉,所有的乐谱一遍一遍的拉,就好像他还在,还在她的面前,他的心脏还跳动着。
少齐偶尔会来跟她一起吃晚餐,报备一些後续消息。他下葬了,办了场低调的告别式,埋放在家族世代安息的墓园里,就在他父亲旁边。
蓝少齐安排她在山坡上,往下看就能见到葬礼的全程。黑压压的全是一片黑衣人,带头的却是一个打扮雍容华贵的女人,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些许痕迹,那样的侧脸甚至和季白有些相似。
她从下葬到埋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只有转身时,她遥遥凝视伊宣,就那麽一瞬间,她又微笑的跟其他人致意。
伊宣抱紧手里的乐谱,少齐走到她身边,扶着她往外走。
「少齐哥。」
「我在。」
她坚定地看向他,「我想回家。」
「所以,我就来了。」
苏苏抹掉眼泪,「当然要来,酒店算什麽家,一点温度都没有。我们这里不大,但我们都在呢。」
伊宣微笑,「苏苏,我那时候终於想明白老师说过的话。」
「什麽话?」
「『离开,有很多种意义。』」她站起身,打开行李箱,箱子里叠得整整齐齐的乐谱,「只要完成这些音乐,他就永永远远不会离开。」
苏苏意会过来,报以微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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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到职三个月,王昊就彻底受够了肉骨茶。
新部门的年龄层和以前差不多,看见新到职的主管差不多年纪,又没架子。没两天就勾肩搭背,一个比一个热情,每个人都自告奋勇要带他去吃饭。问他想吃什麽?
王昊客气地回:「⋯⋯家常菜?」
他现在回头想,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一天三餐,几乎每餐都是肉骨茶,肉骨茶、肉骨茶,哪怕一大桌菜都少不了肉骨茶。
最好笑的的是,吃了N碗肉骨茶後,他发现肉骨茶的起源地其实在马来西亚。
可恨的观光客长的什麽歪风?
王昊这边过的热闹,跟原部门视讯更热闹。
他原本在跟阿布视讯开会,立人阿怪阿和哩哩抠抠的一大夥人都挤进来视窗里——
「老大你那住的好吗?看得见双子星吗?」
「老大你薪水加多少?可以买最新的twitch吗?」
「老大老大,你记得帮我买个鱼尾狮雕像啊,我要台灯这麽大,嘿嘿我要摆在我办公桌上——」
他直接拔掉插头。
果然俗话说得好,相见不如想念。
⋯⋯想到最後,他总是会想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