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挑婚戒之前,车时勳买了一碗热红豆汤给她,坚持让她在车上吃了。
夏尔雅知道,他是因为来接她下班时看见她忙得连午餐都没能好好吃,却也明白她是为了工作,舍不得念上一句,所以只能这样默默心疼着。
後来到了专柜,服务人员才刚上前,车时勳就接到一通来自特助邱洋的电话,只好先把她一个人留在店内。
她本来是想趁这个机会替他把戒指挑好,没想到当她问起服务人员有没有和她的婚戒相同款式的男戒时,听了对方说明她才知道,原来她手上这枚戒指是他特地商请韩氏珠宝的总经理韩夏安排他与设计师见面,按照他绘制的草图特别订制出来的款式。
当初设计师依照他的想法设计出一套对戒,但他却只让对方将女戒做成了实品,那时对方问起原因,他却只是淡然一笑。
他说,和她结婚是他的梦想,但婚姻并不是她的想望。
他从来就没想过她会愿意和他结婚,甚至也从没想过要用这枚戒指套牢她,否则他也不会始终都只把戒指收在抽屉里,什麽也没和她提起。
他总是这样,尊重她的选择、纵容她的任性、包容她的脾气,什麽事情都以她的意见为优先,对她好的无以复加,像是从来不晓得要保留一点温柔给自己。
即使他心里其实和她一样渴望安定,渴望能得到她对这段感情的肯定,却为了不给她带来任何压力,始终就只是拿捏好最适当的距离,恰如其分地以让她感觉舒适的状态陪在她身边,没有一刻泄露出自己真正的心情。
他父母的婚姻其实也是不幸,他的婚姻更是权利角逐下的祭品,前一段婚姻所经历的一切是他生命里永远抹不去的阴影,这样的他其实比她还有资格畏惧婚姻,可因为对象是她,他依旧爱得毫无保留,就算是今天要拿他的命换她,她相信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爱她永远比爱自己还多,因为他一点也不爱他自己。
心房里的感动交织着几分心疼的酸涩,夏尔雅抿着唇站在展示柜前,心情挣扎。
她原先是想请对方把先前设计的男戒作成实品,可却得到了那名替她设计婚戒的设计师已经返回法国的消息,若要联络,最快也得一个星期後才能碰面,但偏偏她又小心眼地不想让他的手上继续空着,最後也只能选定一只与她的戒指款式看上去较为相近的铂金戒指。
「请问车先生的戒围是多少呢?」
闻言,夏尔雅一愣,不自觉抬头望向正站在外头专注通话的男人,神色略为困窘。
她怎麽忘了还有戒围这回事?
从小到大,这还是她第一次买戒指,别说他的戒围了,她连自己的戒围是几码都不晓得。
「车太太?」见她发愣不语,服务员噙着笑温婉低喊。
夏尔雅回过神,勉强扯了扯嘴角,「……能稍等我一下吗?」
「没问题。」服务员微笑颔首。
她懊恼地紧抿着唇,缓步朝他走去,步伐刚落在他身後,他正巧也挂掉电话转过身。
男人眸中映入她的身影,原先紧蹙着忧虑的眉宇旋即舒展开来,平直的唇角也勾起了一如既往地浅淡,那太过温柔的目光看得夏尔雅又是一阵难为情。
当初他替她设计这个戒指的时候,连她的戒围都清楚,如今她主动提议要买婚戒给他,结果却还得拉着他去柜前一个尺寸一个尺寸试,她到底还能多不上心?
夏尔雅半是气馁半是自责地咬住唇,拉起他的手就往店内走,那恼怒的背影摆明是在和自己呕气。
车时勳无声勾唇,任她牵引。
「车总经理,车太太已经挑选好款式了,请问您的戒围是多少呢?」见他们前来,服务员扬起微笑亲切询问。
「我也不清楚。」车时勳抿着笑,如实回答。
他没有戴戒指的习惯,三年前和金恩娜结婚时虽然办了婚礼,但那就是场让双方家族以及政商势力相互作秀、虚与委蛇的舞台,不存在半点真心的成分,就连他和金恩娜的婚戒也是他随意吩咐助理准备的。
除了婚礼那天在媒体和宾客前的演出外,他们没有再戴过那对戒指,即使两人出席有媒体的公开场合也一样。後来某一次搬家的时候,他嫌看得碍眼、留着占位,就把戒指扔了。
「没关系,我现场帮您测量。」服务员边说边从底下的抽屉拿出了量尺,朝他轻道:「车总经理,麻烦您将手伸出来一下,好吗?」
车时勳配合地伸出左手,然而在服务员的指尖碰触到他手的前一秒,夏尔雅眉头一皱,本能地伸手握住了他的指头,直接挡住了那双本意并非进犯的皎白柔荑。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服务员讶然愣忡,气氛顿时陷入了微妙的僵局。
「十号半。」忽略对方投射而来的目光,夏尔雅故作镇定地启唇,随口胡诌了一个数字。
「……好的。」服务员尴尬地扯开笑,将量尺收起,从展示柜中拿出了十号半的戒指呈至两人面前。「车总经理,您试戴看看。」
车时勳打趣地看向身旁的女人,果不其然看见了她更加懊恼的神色,眼神里甚至还揉进了几丝不明显的羞赧。
他的尔雅平时总表现得冷静大方,结果吃起醋来,劲儿还挺大的。
将她此刻佯装若无其事却显得格外可人的表情收入眼底,男人抿了抿唇歛下笑,执起摆在黑色绒质托盘上的戒指。
见他拿起戒指,夏尔雅不自觉屏息,目光紧盯,一颗心悬在半空中紧张的可以。
她这是干嘛呢?不过就是量个戒围,有需要这麽大的反应吗?要是到时候尺寸不吻合,岂不糗大了?
她咬着唇,简直快被自己那没头没脑的冲动给气死。
眼看着戒圈自指尖缓缓向下,她啮紧了唇,心跳奔腾如雷鸣。
银圈缓慢通过指节,最後成功地套入指末,大小恰巧合适。
泛着不安的眼眸染上了明显惊喜的波光,其中还掺了几许的骄傲,红唇不禁上扬。
看来女人的直觉果然很可信。
「这款戒指很适合车总经理呢!」见状,服务员立刻扬起专业笑容,开始美言。
听见这声赞美,车时勳只是微微一笑,转头看向身边暗自窃喜的女人,「好看吗?」
「嗯。」夏尔雅轻应,语调听上去冷静平淡,眼角却弯着明亮的笑意。
看见他戴上了自己亲自挑选的婚戒,左胸口恍如阳光洒落的大地,满溢着澄暖,那颗忐忑了整个下午的心也终於落回了平地。
只是看见了这样再平凡不过的画面,她竟觉得幸福不已,爱上一个人之後,她果然也变成了傻瓜。
……
吃过晚饭之後,回到家两人又各进了自己的书房继续工作,夏尔雅忙着後天要与对造当事人初次面谈协议离婚条件的案子,车时勳则是继续与法务部门讨论对和昇光电的诉讼策略。
十一点,夏尔雅忙到一个段落,见男人还没回来,只好先去梳洗。
半个小时後她洗好澡,又花了二十分钟把湿漉漉的长发吹乾才自浴室出来,家里依旧只有她一人。
抿唇思忖了会,她动身前往他家,在书房外就看见了他在桌案前忙碌的身影,再走近一些,也把他深锁眉头的倦容看得一清二楚。
他明明也有公事缠身,却为了接她下班,在事务所里虚耗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
刚才在餐厅吃晚饭的时候,他也接了两通电话,整顿饭吃下来,连和她聊聊天的空闲都没有,自己的饭也没吃上几口,最後更在她把自己的餐点吃完後就带着她回家了,回家之後也没吃点东西,一路忙到了现在。
这男人总是这样,明明也和她一样不懂得照顾自己,却老是叨念她。
无声地喟叹了口气,夏尔雅屈指轻敲了敲门板。
闻声,车时勳自眼前的资料里抬头,看见了站在门旁的倩影,薄唇扬起了几许弧度。
「还没忙完吗?」夏尔雅边问边走进里头,远远就发现他桌上的文件似乎是与这次与和昇光电诉讼相关的资料,又停住脚步。
虽说两人是夫妻,灿星电子涉及的业务与她大部分的案件也都没有关连,但谁也说不准未来找上她的委托人与灿星电子之间是否会有利害冲突,公事上还是得注意分界,否则有朝一日都会成为落人口实的把柄。
「我能过去吗?」她轻声询问,目光同时掠过他桌面上的文件。
「嗯。」
男人应声,放下手中的笔杆,在她来到身侧时伸手握住了她的右手,指间来回轻抚着她的指节,沉叹了一口气。
「怎麽了?」她任由他娑抚手背,空着的左手轻抚了抚他疲惫的脸。
「没什麽……」车时勳摇头,唇边的弧度勉强。
和昇的案子远比他想像的还要棘手,这两天细查之後才发现,和昇使用的那批廉价替材牵扯上厂房所在县市的政治世家,而那个家族同时也与中部地区着名的黑帮势力有所挂勾。
黄浩仁之所以冒着被灿星控告违约的风险更换材料,正是因为和昇光电有意收购座落於该县的小型光电厂以扩大自身产能,因此想与当地背景强硬的桩脚打好关系,好为将来双方油水分赃的裙带关系铺路。
今晚他接到的那几通电话,正是助理邱洋对於这些讯息的回报。
在商场上打滚,难免与政治或黑道间有所牵连,彼此间相互的利益交换也是常有的事,他其实大可不必理会背後这些纠葛,偏偏他特地托魏天擎替他调查的结果却显示,那家族之所以有机会插足和昇光电的制程,正是因为台湾分公司产销部资深副总龚志荣与那黑道家族早已自两年前就开始勾稽,甚至暗地里将不少公司近年积极研发的新面板机密技术以高价出售。
龚志荣是分公司的创立元老,二十五年前灿星电子将台湾定位为大中华市场的中心时,他就一路跟着车文道打拼,灿星电子能在华人市场做出今天这番成绩,龚志荣功不可没。
同时,龚志荣也是当年他接手分公司总经理时,给予最多支持与辅佐的人。如今发现他为了私利出卖公司也背叛了他的信任,他心里除了惊讶和感慨之外,更多的情绪其实是心寒。
人心都是贪婪的,站在庞大的利益之前,能不鬼迷心窍的少之又少。
他的母亲为了得到丈夫的关注和垂爱,可以一而再地拿生命威胁他,甚至牺牲他的人生,一个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为了荣华辜负他的信赖,也是预料中的事情。
看见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揄谑,夏尔雅抿着唇,伸手抱住了他。
只是一个眼神,她便明白,和昇光电的案子中也牵涉到了灿星的内部人,而那个人也必定是他信任之人,否则他不会露出那样的眼神,那样嘲笑自己天真的眼神。
她知道,他受伤了。
「车时勳,时间很晚了,回去休息了,好不好?」夏尔雅轻轻地说着,模仿着他平时低柔的口吻,连抚着他发梢的动作都是仿自他的习惯。
以往她在公事上遇到烦心事情的时候,他就是这样陪伴着她、给她力量的。
感受出她细腻的体贴,车时勳无声勾唇,「嗯。」
听见他的回应,她松开手向後退了一步,他也放开了牵着她的手,开始动手收拾桌面上的资料。
整理到一半,他忽然放慢了动作,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尔雅。」
「嗯?」
「我累了。」男人眼睫垂歛,语声低喃,话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
二十七岁接任灿星电子分公司总经理与集团亚太区执行长,这七年多的时间,他在各种质疑的声浪里挺过了大大小小的风波,更为了母亲的企盼和一个他不爱的女人结婚,为了集团的利益维持着一段带给他无数梦靥的婚姻,为了这些他其实一点也不想望的一切强迫自己完美无瑕。
要不是因为能在远处看着她,要不是始终惦记着她那时候的眼泪和无助,要不是心里还抱有着一丝能与她重新开始的希望,他无法熬过这麽漫长的时光。
而现在,他重新回到了她身边,成为那个能给她幸福的人,他想放过自己了。
听出他藏在话里没有明说的深语,夏尔雅轻抿着唇,伸手握住了他摆在桌面上的大掌。
「你会养我吧?」男人抬眼看着她,玩笑里带着浅浅的叹息。
「嗯。」她轻扬起笑,配合地应声。
他忽而反手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稍一使劲,就将她扯进了怀里,稳稳地将盈瘦的身子安坐在自己腿上。
突来的举动让夏尔雅惊讶一愣,还来不及开口骂他,男人却已经将脸埋进她肩窝里,语带笑意地喃问:「养我多久?」
这男人在和她撒娇吧?
水眸轻颤,她抿唇莞尔,轻抚了抚他的短发,「你想要多久?」
车时勳没有答话,只是握住了她的左手,指尖来回地娑抚着她无名指上的戒指。
似乎看懂了他无语的暗示,夏尔雅莞尔失笑。
这男人太看得起她了,这年头的律师没那麽好赚的。
「一辈子?」
听见这三个字,他轻笑,摇了摇头。
不是一辈子?
「不然呢?」
「下辈子也给你养。」他笑答,薄唇如羽毛般轻掠过白皙的项颈。
这男人才和她结婚一个多礼拜,就要她许他下辈子了?
「你确定下辈子还要跟我在一起?」染上笑意的眉梢轻扬了扬,口吻含笑。
「这个问题,」他抬眼,凝视着她的目光灼如星火。「你上辈子问过了。」
「……」
这男人又去哪里学了奇怪的情话了?都三十四岁的人了,还拿这种骗小女生的招数用在她身上,都不害臊的吗?
皱着眉笑睨了他讨好的笑容一眼,夏尔雅俯首,在薄唇上落下一吻,便从他腿上起身,笑着催促道:「好了,回家洗澡,我想睡了。」
车时勳轻颔首,自椅子上起身,又一次伸手牵起了她的手。
「尔雅。」
「嗯?」她低应,眼角弯着与他唇边同样的清浅。
「谢谢你。(고마워.)」他轻声说着,眼神柔软深挚。
她微微一笑。「谢什麽?(뭔가?)」
「一切。(다.)」他勾唇。
「一切?(다?)」柳眉轻蹙起不解,眼角仍是含笑。
「嗯。」他低哼,走上前,将她拥进怀里。「下辈子再问我同样的问题吧。(다음생에다시같은질문을해라.)」
因为下辈子,他依然想与她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