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魔•未央曲 — 第十三章 漠北溫存(三)

伶舟御风还在闭关。

自伶舟璇玑离开武陵源後,隔日他看完了收徒大会又回到长生殿继续闭关。他再不修练自己的法力,一旦魔尊降世了,相生相克的天理之下,他将更难突破既有的天仙阶层,进入太仙造化。

然而,悟道修练皆是缘,急不得,亦强求不来。

他熟稔星象,自己亦算尽天机,再加上他自身也能感受的出身上的尊者之力正隐隐躁动,极其不安分。

长生殿的中央,一朵紫色的莲花采采绽放,莲瓣波动,明晃晃的照亮整个大殿,花心处,伶舟御风正阖眼打坐,屏气凝神。只见一白衣少年仙袂飘飘,墨发狂奔,丝丝络络,法力自他的指间流泻不绝,形成周身的偌大紫莲,他如茧中蛾,被束缚於其中。

少年好美,美得不可思议,不可方物。

他是山间云雾,是归墟水流,是谷中百合,是林里明视。他是天地得天独厚的造物,美物总其之菁华。肌理细腻,骨肉匀称,他身上的每一处,哪怕是增减一分,都成多余,也正是所谓的美,并非贵在每一处皆是顶颠之美,而是每一处组合起来成一妙字。

在仙法的运行之下,伶舟御风的意念控制了整座长生殿,上方的屋顶缓缓裂为两半,逐渐掀开,天上晴空万里,蔚蓝无垠,暄风徐徐,平静祥和。

法力持续流淌全身,不绝的奔腾循环,血脉高速的冲击着身体各处,他却仍是纹风不动,安详地端坐於席上,而自己的神识则优游於宇宙间,在浑沌中探索着生灵万象的终极奥秘。

幻象出现在他的眼前,品类终归於阴阳,而相反属性的阴阳又为一同质的东西所构成,所以,天地万物皆同,哪怕是再下贱卑微的生命,也与最尊贵的神族流着相同的本质。可千年以来,明明这大千世界尽收眼底,自己也深深知晓其中一切得与不得的荒唐,为何却还是困於某个无法超脱的无底洞?却是好笑,修道成仙一途,看似超尘出世,但还是落於规矩之中,真想彻彻底底地摆脱这一切,不是死就是成神──而他,自然不甘就这样平平凡凡的死去。

却也,无法保证自己在现阶段能否放下生命中的一切,断然潜心成神。

这一生中,有太多的人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好似飞鸿偶然在雪泥上留下指爪,但天边总会再次降下新雪,埋没那些鸿爪,久了,也就被时间与琐事所冲淡了。到了这把年纪,坐拥这般的修为,或许他永远记得再无法忘怀的,是他此生挚爱的冷沦玉衡,和他们的宝贝女儿伶舟璇玑,以及……郬林姚婼,不过,那都过去了。

午夜梦回之际,当晚风吹入卧室,不经意地掀起了窗边卷帘,使月色顺势爬入室内,笼罩了他的眼皮,如若那日他的睡意不深,便会在半梦半醒间,恍恍惚惚地看到冷沦玉衡伫立在窗边。

好几回的经验让他明白,此时此刻要保持冷静,让自己持续陷入在这朦胧的意识里,否则一旦过於激动,自己将会全然苏醒,那麽她也将消失在眼前。

多数时刻,他俩只是静静的凝望着彼此,双双双目垂泪,茫茫怅然。阴阳相隔,百年了,再没有一个女子能取代她,自她走入他的生命後,虽不过十几年,却彻头彻尾的改变了他。

千年如一,十年重生。

在他眼里,她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方方面面,无可挑剔,她就是那样玄幻完美的存在,美好的,太过不真实,也许就是因此而遭天妒,红颜薄命,也或许,生命中总该有条裂缝,才能使生气的雨水渗入滋润,像个人一样的活着。

他永远记得,当她和他说起自她出生後被选为花秀,在接下来的百年里,每一日,她都是处在麻木残忍的高压环境下,方修得上仙近天仙的修为,那时,他听哭了,极其悔恨。

「我却不知,是我与母亲的高傲而让你受了那麽多的苦……」若非当初订下对儿媳苛刻的要求,她也不会那麽苦,甚至,是在成为花秀的这条道上,又有多少女子半途崩殂。

「妾这不是在你的身旁了吗?」她却笑了,轻轻握着他的手,「你是仙尊,你的正室自然是要服众人的悠悠之口,这点要求,对妾而言,不苦,而且……」

她望向他,眼神盛着笑意,「妾很庆幸,当时妾有决心与毅力走到最後,才能嫁给这麽好的你。」

他却没她想的那麽好,她比他,更好。

在她面前,一向骄傲的他,第一次产生自惭形秽的愧疚,却仍旧是因为心高,而未曾与她提起。

蓦地,他一楞,在幻象里怒吼:「你走吧!」

冷沦玉衡瞬间破碎,消失殆尽。

心中的牵挂,往往会成为修道的阻碍。当他在神识里探究悟道时,时常会浮现冷沦玉衡、伶舟璇玑以及姚婼的身影,不断的打岔、阻挠、延宕他的修练。他其实一直清楚其中的理儿:应当放下这一切杂事,沉下心在道里追寻,但实际心里又确实放不下,才会一二再、再而三的打搅他的修行。

他曾以为自己不在乎,甚至嗤之以鼻儿女情长,却未料到,最终自己仍是败在情感得失上。

却在此时,一股强大的力量自他的丹田向上冲击,他一惊,下意识想用法力将它压住,但这力虽在他的身上千年,已浑然成了百体中的一体,却是他永远无法控制的能力,因为,它属乎天道。

尊者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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