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驻在橱窗前,黯淡的黑眸缓缓溢出光辉,手不由自主覆上玻璃。
橱窗左边柜子上摆放一组洁白晶亮的餐具,六只荷叶杯缘的茶杯组,每只杯身都浮凸一只兔子,或坐或趴,或跃或立,每只兔子的造型都不一样;圆胖的茶壶上浮凸高洁的百合花,百合花下是两只嬉闹的兔子。
右边柜子则是一个三层点心架,第一层是迷你方形三明治,第二层是司康饼,最上层则是草莓水果塔和草莓小蛋糕交错摆放,架子的圆顶系着一朵桃红色镶金边的玫瑰花,延伸出的缎带在两边支架上绕出一朵朵小花,精致度让人几乎信以为真。
整个橱窗散发出粉嫩甜美的浓郁气息,彷佛能闻到里头的香味。
橱窗玻璃勾勒金银色的「HappyBirthday!」。
橱窗中央展示一个三层高的大生日蛋糕。
粉色的奶油为基底,白色的奶油花在每一层的侧面勾画出简单大方的花纹,圆滑的纹路中间镶上一颗颗晶莹饱满的去梗樱桃,宛如宝石闪着剔透光芒。
蛋糕第一层是白巧克力薄片与细条交叉有如花托,托着盛开的绯红色翻糖玫瑰花,娇艳欲滴;第二层是精细的画糖,琥珀色泽的各式蝴蝶翩翩起舞,透光的舞姿甜蜜醉人;最顶层摆着六只翻糖公仔,其中一只稍大的被另外五只围在其中,而正中央是个小蛋糕,上面以极细的巧克力描绘「生日快乐」四个字。
仔细看还能发现每个公仔都栩栩如生,他们表情生动,六人脸上全带着喜悦,隔着橱窗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快乐,若不是蛋糕底下一张「此为样品,订制请内洽」的告示牌,恐怕让观者都要相信是一群缩小的人在庆祝生日。
伊念晨眸中的光芒随着「HappyBirthday!」字样逐渐淡去。
握紧拳头,不知有多久没庆祝生日了?
谁会庆祝母难日。她在心中自嘲,有些心酸。
「你的出生就是错误,若不是你,妈妈也不会死!」
「你根本不该出生!」
「是你害我变成没有妈的小孩!」
「因为你,害我也不能过生日!」
「哭什麽哭!你没有资格哭!」
「扫把星!先害死你妈,你外婆,再来是我的公司,你就是不想让我们好过!」
「你一出生就带衰我们,早知道我当初就掐死你!」
她不是家人期待下出生的小孩,父亲厌恶她,姐姐仇视她,她的存在是个错误,是多余的,不论她有多听话,做事多俐落,他们仍旧厌恶嫌弃她,辱骂殴打是家常便饭,她只能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同幽灵般隐藏身形默默做事。
她不能哭也不敢哭,一哭就会被打,眼泪换不来怜惜,只有无止尽的打骂。
她常想,外婆当时为何护下自己?她的出生没有任何人得利,没有任何人期待她的出生,也许早在当下就让父亲掐死对所有人都好。
除了外婆,所有亲人都不愿接纳她,看她的眼神如瘟疫退避三舍,她曾天真以为大家会慢慢接纳自己,任何事她都抢先做好,试图让大家看到她乖巧有用的一面,她能帮上大家的忙,而不是无用的赔钱货。
外婆给了她希望,最後只剩失望。大家依然厌恶她,巴不得她消失,若不是外婆的遗嘱,她现在恐怕已经不在了吧?
「……我只是不想孤单一个人错了吗?」
为什麽所有人都讨厌她?明明没做错任何事,明明乖乖听话,为什麽就不能试着喜欢她呢?
姐姐怨恨因她而无法过生日,但姐姐的生日也是她的生日啊,她也从来没过过生日,为什麽都要怪到她身上呢?
她也想过生日……
忆起过去曾看到其他人庆祝生日的画面,糖制公仔上的笑容顿时变得刺目,伊念晨不禁垂首闭上眼,心绪纷乱。
「铃铃铃!」突然骤响的铃声打断她的思绪。
她手忙脚乱拿出手机,来电显示为「家」。
『没酱油了,去买回来。』
不等她回应,另一头的姐姐伊莉雯已经切断电话。
挂断的嘟嘟声使伊念晨心里涌出酸涩,握着电话的手微微发麻。
她看着橱窗倒映出的自己。
粗糙发黄的长发绑成简单的一束马尾,洗到发白的上衣和裤子,失去光泽的皮鞋,老旧的背包,黯淡无光的苍白脸庞。相同的长相,姐姐光彩亮丽,恣意飞扬;自己却是晦暗无神,阴郁自卑。
她摸了摸自己削瘦的脸颊,抬头看着本是艳阳高照的蓝天逐渐被乌云遮蔽,一如自己逐渐失去温度的手。
「姐姐记得我了……她还记得我……」双手紧握,彷佛说服自己,伊念晨转身走向对街的超市。
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一抹晶莹从她颊边飞落。
※※※
天色愈渐阴沉,黑云滚滚,大雨彷佛随时都会倾盆落下。
提着酱油的伊念晨加快脚步。她没有带伞,也不能被雨淋到,她没有生病的本钱,要是感冒生病可没人会照顾她,反而让他们更厌恶自己。
她们一家住在首都郊外的别墅区,这里的别墅都是彼此有大庭园隔开的独栋别墅,出入都由司机接送或自行开车,只有她是步行,每每面对别墅区大门保全的眼光倍感难堪,像是落入凤凰窝的小鸡,在整个别墅区显得格格不入。
伊念晨愣愣看着停在家门口的大货车,一群肌肉结实、身着蓝色连身工作服的壮汉在两层楼高的独栋别墅进进出出,大型家俱被装上货车,货车周围大大小小的纸箱凌乱摆放,里面塞满凌乱零散的衣服餐盘等杂物。
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走错房子了,可是看了下门牌号码,是她家没错,再看见货车上熟悉的家具,她又惊又怒的冲上前质问,却被人拦了下来。
「喂喂,小姐你想干嘛?别妨碍我们工作!」
「这是我家──!」壮汉的靠近令伊念晨惊恐後退,脸上满是强撑的气愤,眼底有着深深惧意,身体不觉颤抖。
「你家──我懂了,就是你。」壮汉脸色一变,伸手抓住伊念晨的手臂将她扯过来,细细打量。「长得挺不错,就是没几两肉。」
对方眼里的不怀好意与话语让伊念晨僵直身体,眼中充满惊惧,被抓住的地方阵阵颤栗,如尖刺密密麻麻紮入,冷意从手臂与背脊升窜而起,笼罩她全身,小脸血色一点一点刷淡。
「你……什麽意思……?」
「别墅已经是我们老板的,所有的东西都随便我们处理,当然也包括你。」
有钱人家的元配卖掉小三的房子同时也把小三一并交给买主处理,或是债务人将儿女卖了换钱,又或者为了剔除争夺财产的兄弟姐妹,这类肮脏事他们看过太多,早见怪不怪。
「……不……」不会的,爸爸跟姐姐不可能会这样的。对,一定是对方搞错了,他们不会丢下我的,姐姐不是还叫我买酱油吗?
伊念晨一脸惶茫,身体失去力气滑落,却被壮汉粗暴拽起,看着壮汉,深深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攫住她,身体颤抖,眼前一切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喉咙彷佛被人扼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们……又抛弃自己了……
「少给我装死!」
壮汉将她拽进别墅,可怕的影像倏地浮上脑海,伊念晨惊恐剧烈挣扎,嘴里呜嘤不成调,酱油摔在地上发出匡啷声,酱汁与碎玻璃飞溅,溅了一地的黑。
「什麽鬼!」
趁着壮汉一时松手,伊念晨挣开往外跑,逃离後头的恶梦,跑没几步就撞进一具胸膛,来人扶住她的肩膀,伊念晨抬头瞧见男人冷冽的眼,瞳眸一缩,身体一个冷颤,急急就要後退,这时背後传来壮汉的声音,伊念晨身体抖得更厉害,脸上惨白一片,差点往後跌,还是男人抓着她的手臂才没摔下去。
「居然敢从老子面前逃跑,你胆子挺大──向哥!」
「阿豪,你似乎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冷睇他一眼,穆向云眼神扫过伊念晨左手臂上明显红印,语气散发森森寒意。「再有下次,你好自为之。」
穆向云不喜欢动用暴力,显得粗鄙难看,他可不希望被当成残暴的讨债分子。
阿豪一个颤栗,後背冷汗直流,脸色比伊念晨还要苍白,唯唯诺诺的应了声「是」就跑走了。
「伊念晨,伊氏企业二千金。」穆向云松开手,伊念晨立刻後退好几步,身体仍微微颤抖,小脸满是防备与惧怕。「伊东宇欠债将房子抵押给我们,你也其中一部分。」
伊氏企业投资失利加上业务拓展太急以致亏损连连,伊东宇只能抛售股票并抵押车子与别墅贷款周转,这不过是借东墙补西墙,钱依旧还不出来,最後房子被凌轩集团底下的威宇银行查封,伊氏宣告破产,凌轩集团成了伊氏最大的债主。
伊念晨则是「附加」的利息。
伊氏企业的传闻他听过不少,倒没想到他们真狠下心抛弃伊念晨。
看着小动物般惊惶怯懦的眼神,穆向云难得动了恻隐之心。
说不出为什麽,看着小脸怯生生的伊念晨,他生出一种邻家小妹妹的亲近感,想摸摸她的头。
不过他也发现,伊念晨对肢体接触有恐惧,他只好在心中暗叹可惜。
她要真是自己妹妹该有多好,他愿意用调皮捣蛋的弟弟交换。
「你有地方去吗?」他保持与伊念晨的距离,放柔声音问。
伊念晨惊讶看向穆向云,不明白他态度突然转变。
「如果没有,你可以来我家,我一直希望有个可爱的妹妹。」
穆向云的微笑如暖暖春风吹过,伊念晨彷佛看到小时候的自己,躲在墙角偷看隔壁小孩的哥哥带着他玩耍,带着他念书,受伤了有人担心,她好希望自己也有一个温柔的哥哥,可惜对方没多久就搬走了。现在,眼前的男子彷佛当年的大哥哥,她眨了眨眼,心中热潮涌动,同时也酸涩不已。
自己的亲人不要自己,而面前的陌生人却要自己当他的妹妹……
想松懈自己的戒心吗?
「为什麽……要对我这麽好?」她不相信有人能没有原因就对一个陌生人好。
「我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你很合我的眼缘。」忍住摸她脑袋的欲望,穆向云也不了解自己,居然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孩子有好感,还想认她当妹妹。「不用紧张,你慢慢考虑。」他转身叫来一个壮汉,「你先进去整理想带走的东西。阿智,带小姐进去,不准任何人打扰她。」
「向哥,我办事你放心。」阿智咧嘴一笑,露出上边的缺牙,笑容爽朗宛若邻家小弟。
「……谢谢……但我不相信你……我相信父亲跟姐姐不会……」那麽残忍。
讽刺的是这话连她自已都不相信,但不这麽说服自己,她怕自己会崩溃。
「不要紧。」穆向云明白现在说再多伊念晨也不相信,毕竟那是她唯一的支柱。
「小姐,请跟我来。」
伊念晨绷紧身子跟在阿智後面。进入别墅,屋里空荡荡,扛着纸箱经过的黑衣壮汉对伊念晨投以好奇目光,她身体一颤,扭头闪躲他们的目光,幸好他们很快移开视线,她松口气,全身早被汗水浸湿。
「二楼我们还没整理,小姐不用担心。」以为伊念晨担心自己的物品,阿智解释道。
两人来到二楼,阿智立在楼梯口不动,伊念晨看了他一眼,慢慢走到最里面的房间。房门半掩,一股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伊念晨跑过去,一推开门,房间里的景象如一记大锤狠狠砸在她脑门。
房间是杂物间改的,不到三坪大的空间,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组书桌。房里一片凌乱,原本整齐摆在床上的衣服棉被扔得到处都是,桌面一片狼藉,书本文具东倒西歪,兔子造型的储金罐被打碎,里头的现金不翼而飞。书桌抽屉每个都被拉开,里面的东西被大肆搜刮,伊念晨焦急查看她藏有存摺与证件的抽屉,那是她唯一的依仗,然而抽屉里什麽也没有,她全身失力攀在桌边,脸上早已爬满湿意。
她什麽都没有了。
先是失去家人,失去容身之处,现在连她辛苦赚来的钱也没了……
她咬紧下唇,原来父亲跟姐姐那麽恨自己吗?完全堵死她的退路,一步步将她推向悬崖,等着她粉身碎骨。
「为什麽……」她浑浑噩噩下楼,阿智在後头担心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背影,想着该知会穆向云一声,毕竟穆向云对她不一般。
穆向云外表温文尔雅,实际上冷淡疏离,对谁都是一脸温和有礼,就像月亮看似柔美,却是冰冷无比。然而面对伊念晨时,穆向云眼里的清冷与疏离褪得一乾二净,只剩纯粹的关心。
这样的穆向云是他从未见过的。
步履踉跄走出大门,头上的天空阴阴压下,眼前的道路正如现在的天色晦暗不明。
伊念晨没注意眼前,绊到一只箱子摔倒在地,还来不及通知穆向云的阿智连忙冲出来,才想关心她有没有事时,就见伊念晨已经跪坐在地,脸上是令人惊怵的绝望。
她感觉不到膝盖的疼痛,脑袋嗡嗡作响,本就苍白的脸色在看清箱子里的东西就褪成死白。全身温度几乎褪尽,徒留刺骨的寒霜,一个冷颤,身体激烈颤抖,十指传来沸腾的麻刺,从指尖蔓延至全身,喉咙里发出一声艰难短哮,黑压压的阴沉宛如应和她,豆大雨点从天而落,一点一点加剧,沉沉砸在她身上。
她手心攒得死紧,指甲在掌心留下一弯又一弯的血色月牙,好似靠着疼痛才能保持清醒。她用尽全力才松开自己的掌心,血红沿着雨水滚落在地,晕染淡淡却惊心的红。
她抿紧唇,发颤的手伸进箱子,看着手上被割得破破烂烂的兔子布偶,原本强撑的坚强全然碎成千万片,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她死撑着不让它落下。
箱子里被割得乱七八糟的残破布偶如同她被撕裂的心。
这些布偶全是她一针一线认真缝出来陪伴自己的朋友,兔子布偶更是待她有如家人的恩师送的毕业礼物,是她最心爱的东西──
是她的家人──
这一刻,耳边的哗啦声成了刺耳的讽笑,雨珠彷佛扇在她脸上的巴掌,嘲笑她的自以为是。
原来她连虚假的朋友家人都不允许拥有吗?
伊念晨眼中的光逐渐沉入深沉的幽暗深渊。
鲜血从咬破的唇渗出,混着雨水流过下巴,滴入她的胸口,在白衣上染上一朵红花。寒气从胸口扩散开来,沿路冰冻血管,体温一点一滴降下,却冻不住心中的疼痛。
震惊、不敢置信、茫然、悲痛、心寒、绝望,胸口从针戳的痛加剧成利刃来回切割,甚至刀刃在肉里翻搅的可怕剧痛,空气变得稀薄,肺部灼热发烫,她难受的抓紧胸口,大口大口吸着空气。
为什麽!我到底做错什麽?我们不是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吗?为什麽对我这麽残酷?为什麽要丢下我?为什麽要破坏我心爱的东西?为什麽──!
我很乖很听话的,你们要我做什麽我都做了,为什麽要抛弃我?我真的那麽惹人厌吗?
我们不是家人吗?为什麽你们对我如此恶毒?为什麽你们如此可怕?为什麽如此厌恶我?
我只想要一个温暖的家而已,那麽罪大恶极吗?
……不,那能称为家吗?
……那根本不是我的家。
……原来我一点容身之处也没有了吗?
冰冷的雨打在她身上,湿透的衣服贴黏在身上,露出她单薄的身体。深沉的绝望笼罩她,听不见外界的声响,看不见眼前的景物,感觉不到外头的寒冷,只有心底不断窜出的恶寒与刺痛,手脚麻木失去了知觉,脸上也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只知道自己失去了一切。
家人,朋友,还有容身之处。
她只剩下自己了。
她在哭,却不愿哭出声音。
她觉得视线模糊,头晕目眩,可是她不能昏倒。
因为不会有人心疼她,从来没有。
※※※
车外传来「啪啪啪」的声音,邵夜轩抬眸,外头天色不觉间变得昏暗,大雨劈哩啪啦打在车顶,窗户上的雨滴如瀑布般唰唰落下,遮蔽窗外的景色,只剩模糊色块。
他凝眉,没想到刚刚还万里无云的天气会说变就变,果然是典型的夏季西北雨。
「总裁,您还要过去吗?」
司机小柯透过後照镜看见邵夜轩变了脸色,试探的问。
「照旧。」不是没想过改期,可是接下来还有重要的会要开,晚上还有个宴会要参加,明天还得飞国外签约,根本挤不出时间。他向来喜欢今日事今日毕,尽早解决房子的事才是重点。
能让穆向云亲自打电话过来,表示房子似乎不如预期好处理。
雨势完全没有趋缓的样子,当车子停在别墅门口时天色已经如夜色深沉,让人分不清现在究竟是白天还是晚上。
邵夜轩制止小柯下车替他撑伞的动作,他迳自撑伞下车。
一下车就看见手忙脚乱的工人将箱子搬上车以防淋雨,其中却出现一个突兀的人影。
从对方的身形隐约能看出是名年轻女子。
她一动也不动的跪坐在地上,视线投注在面前的箱子上,丝毫不理会打在身上的滂沱大雨,被强烈的哀戚与深沉的孤寂笼罩,整个人散发出拒人於外的寒冷。
看着她单薄的身影,邵夜轩不自主的走到她身边,手上的大伞往她头上遮。
察觉头上忽然罩来阴影替她隔绝冰冷雨水,她茫然抬首,水润的哀愁眼眸撞进一双冷漠幽深的眼中。
彼此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邵夜轩的胸口一阵悸动,一股陌生的温热从胸口蔓延开来,胀痛酸麻,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知道眼前的女孩。
伊念晨,名义上是伊氏企业的二千金,实际是不被家人接纳的扫把星。
伊家毫不掩饰对这个二千金的憎恶,整个上流圈都知道。
伊东宇在妻子怀孕後一场意外导致终生不孕,因此他十分重视伊夫人腹中的孩子。得知怀龙凤胎夫妻俩兴奋不已,然而伊夫人在生第二个孩子时难产,为了保住儿子,夫妻俩同意了保小不保大,可惜天意弄人,伊夫人拼上性命生下来的不是儿子,而是瘦小的女儿。
对伊东宇来说简直晴天霹雳。
原本对这孩子的期待有多大,失望与愤怒就有多大。想都没想过医院的超音波会有弄错的时候,为了一个不值钱的女儿赔上妻子的生命,早知道就不要这个孩子了。
据说他曾想掐死孩子,只是被孙老夫人、孩子的外婆拦住,孩子最後由她亲自扶养,直到她过世,伊念晨才又回到伊家。
伊家人完全不亲近伊念晨,只有五岁的她被迫早熟独立,姐姐伊莉雯受到父亲与同侪影响跟着厌恶妹妹的存在,三不五时就打骂欺负她,责怪她害死母亲。
最亲近的家人视她为带衰的扫把星,生活所需只给她能维持生命的最低限度,吃不饱穿不暖,家中地位比佣人还不如。
这就是穆向云提到的变数吗?
伊念晨空洞的双眸映入男人身影,一瞬间可怕回忆蜂拥而至,可是她连害怕的情感都失去了,只能愣愣望着对方,什麽也感觉不到,全身轻飘飘,如蒲公英四处飘荡,找不到任何落脚之地。
她眼中的空洞迷茫令邵夜轩心中涌起一抹不安,阵阵紧缩的心脏好似在警告他,错过这一瞬,他会後悔一辈子。
自那件事之後,再也没有任何事物能牵引他的情绪,一切事物於他不过是机械式运转。
直到他看见她的眼。
她眼中的哀愁令他心疼,她的遭遇让他心痛。
他从来没想过,不过是呼吸的瞬间,她那哀戚心碎,又故作坚强的倔强眼神能深深吸引住自己,牵动自己的心绪,自己的心情随着她的眼神起起伏伏。
她盈满泪水的晶润双眸倒映出闪亮星子,微小的光芒犹如能融化他心中冰冷的阳光,温暖而令人心痛。
胸口鼓动的陌生情感不断叫嚣着想出来,邵夜轩轻轻按住胸口,感受心脏强而有力的跃动。
他不知道这是什麽感觉,只知道自己不愿再看到女孩无声哭泣的哀伤,不想再看到女孩空洞无光的眼神,他想要看到她露出灿烂的开心笑容。
第一次,他对一个人产生占有慾──想要她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他蹲下身抚上伊念晨的脸,她空洞的眼闪过一瞬错愕,眸底渐渐浮现恐惧,注意到她眼中的恐惧,男人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接着揉揉她的头安抚。大掌充满力量且温柔,伊念晨心中的恐惧不可思议的随着男人的动作消散了。
邵夜轩仔细维持雨伞角度,一边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披在伊念晨身上。
淡雅的青竹香从身上的外套飘散到鼻间,厚重的布料隔绝了冰冷的空气,微微的暖意透过布料传来。
邵夜轩蹲下身子与伊念晨对视,一只手轻轻捧住她的脸颊,眼神认真,彷佛要看进她的心底,让伊念晨的心不觉震撼,从深处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热度。
他语气郑重的开口:「念晨,请你成为我的妻子,待在我身边,让我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