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桔梗向陽 — 無猜、參

十二月,在英子的训练下,汪直的口语能力已然今非昔比。

他已不再排斥他人的接近,待人亦谦恭有礼,然而,客气中总是带着一点疏离。大部分的孩子们都已不再欺压於他,只有小祥子一夥人仍然在找寻着机会下些绊子。

唯有英子是个特殊的存在。汪直到东,她就到东;汪直到西,她就到西,俨然成了汪直的小尾巴。

准子自然而然地陪在小英子身旁,想与汪直打好关系。但汪直却敌意浓厚,总是在他跟前拉着小英子就走。而英子又是个没什麽良心的颜控孩子,为美色所迷就乐呵呵地跟着人家走了,全然忘了在後头焦心的「老父亲」。

昭德宫的小黄门们都受着郭茂的管理。郭茂约莫三十来岁,是个正直而严厉的宦官。行事稳重讨喜的汪直是他刚刚定下的提拔人选,下个月就能脱离杂役的身分,正式成为挂着昭德宫名头的宦官了——而这正是小祥子盼了七年也盼不来的位置。可想而知,这个入宫不满一年的程咬金该是多麽的招人嫉恨。

「喀喇」一声,英子和汪直对视一眼,显然,柴房的门被锁上了,而他俩被关在里头了。

「你们俩就在里头多待几天吧,爱哭包和瑶族狗。」小祥子尖厉的嗓音令英子不寒而栗。几个小黄门在一旁哄笑着,踏着凌乱的步伐走了。

「我才不是爱哭包呢,不就是上次跟郭师父告了他一状嘛,至於这麽记仇吗?」英子喃喃自语:「可惜没带上准哥哥,他可会藏馍馍了,跟着他,被关上十来天也不怕饿着。」

一说起膜膜,一声响亮的「咕噜」便自英子腹中传出。想起满手捧着热呼呼膜膜的小准子,英子不由得眼眶泛泪。

「这不就哭了吗?」汪直无奈地说道,用袖口替英子拭泪。

得到安慰後的英子越发哭得一塌糊涂,扑进汪直怀里便是一顿乱蹭。汪直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背,任由英子将泪水鼻涕糊在自己身上。

就这样涕泪齐流地哭了半晌後,英子有些累了,饥饿却更加猖狂地席卷而来。难不成,今日就得命丧於此了吗?一股悲漆自英子心底升起。

「网子哥哥,是我连累了你。」英子把脸埋在汪直怀里,闷闷地说。

「是呢。」汪直颔首附和:「那你可欠了我一个老大的补偿了。」

「会还你的。」英子诚恳地抬首直视汪直的目光:「下辈子你做老爷,我做奴才。」

「一言为定罗。」汪直漆黑的双眸中闪烁着戏谑的光,笑得甚是舒畅:「那麽现下,在我们死前,是否得试着呼救一下呢?」

「救命呀!有人被困在柴房里啦!」英子呐喊着,使劲拍打着门板。直叫到嗓子微哑,夜幕低垂,仍没有人前来相救。

「不如咱们轮流喊吧。」英子泪汪汪地说。

「我们还是保存一下体力吧。」汪直连忙说道。

英子「哦」了一声,不疑有他。

柴房位於昭德宫外的荷花池旁。彼时正处隆冬,结冰的湖面上只余几根残枝,人们自然便少了游湖的雅兴。於是,此处便也人迹罕至。

夜色渐浓,冷风蛮横地灌入破旧的柴房内。

「我希望我的屍身能好看点儿,别太碜人。」英子打了个哆唆,环着膝头的双臂又收得紧了一些。

「我们不会死的。」汪直轻声安慰道,看了看颤抖的英子,犹豫了半晌,还是伸手环住了她的肩头。

她身上比他来得热呼多了,就像个热气蒸腾的小膜膜。

英子回身滚入他的怀抱,毫不矜持地环抱住他的腰。一股专属於汪直的清香扑鼻而来,英子轻轻地嗅闻着,心情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汪直嘴角微扬,却不知自己为何会在这个破败的柴房中初尝岁月静好的滋味。

「你升了职以後,咱们就不能老是腻在一起了。」英子把脸覆在汪直胸前,闷声说道。

「可以的,我天天都去找英子。」汪直揉了揉她的头:「谁欺负你,我就罚他。杖责如何?」

「别!万万不可!」英子连忙抬首:「会死人的!」

「碍事的人消失了岂不甚好?」汪直蹙眉,甚是不解。

「自然不好!他们的朋友会难过的!」英子寻思半晌,又道:「还有家人。」

「真好,要是我死了,大家都会拍手称快的。毕竟我爹娘都死了,又没有朋友。」汪直垂眸故作忧伤地说道。

「我会很难过的!」英子连忙说道,看着依然「哀伤」的汪直,连忙补充道:「还有准哥哥,我会拉着他一起难过的。」

「他就不必了。」汪直幽幽地说道:「睡吧,英子。」

半晌过後,英子便鼻息沉沉地睡去了。汪直浅笑地看着她肉嘟嘟的睡颜,也跟着缓缓地进入梦乡。

***

「这什麽破池子?半条鱼也没有。」尖锐的女孩嗓音唤醒了冻僵的汪直。天色已然大亮,他连忙看了看怀中熟睡的英子,所幸她还是暖和的,只是双颊冻得发红。

「姑娘,许……许是鱼群畏人呢,夏天时这儿有许多鱼的。」宦官似是怕极了女孩动怒,嗓音中透着一丝慌乱。

「有了,小州子,你潜下去看看冰底有没有鱼」女孩命令道。

汪直这才知晓了那姑娘的身分——皇贵妃拔扈的义女余妍芝。小州子是余妍芝的贴身宦官,年仅五岁的余妍芝仗着万皇贵妃的溺爱,在昭德宫内俨然已成了一方霸主。

若是引起了她的注意,似乎会比困在柴房内来得糟些。然而,若是不出声唤她,可能就得毙命於此了,汪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难题。

「不……不成的,奴婢不会水。」小州子慌乱地应道。

「真无趣。」余妍芝嘟哝道:「看来下回我得把小祥子带上才成,走吧。」

汪直有些慌了,甚至无暇顾及某个熟悉的人名。若是余妍芝走了,下回经过这儿的人,可能就只来得及给他俩收屍了。

「有人被困在柴房里了!」汪直大喊。

英子揉了揉眼,缓缓坐起。

「是谁?」余妍芝兴奋地叫道:「小州子,开门,说不定他会水!」

门板「砰」地一声敞开了,突如其来的强光让英子与汪直都睁不了眼。

「咦,怎麽有两个人?你们两个,谁会水……」余妍芝看向汪直的脸庞,呆愣地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宦官在她眼里,向来都是丑陋而肮脏的代名词。然而,眼前这个身着宦官衣袍的少年,却俊朗地有如天神下凡。

「多谢姑娘搭救。」汪直不卑不亢地说道。余妍芝看向他的眼神,他早已屡见不鲜。拉起仍摸不清状况的英子,汪直行了个礼,绕过余妍芝就走。

「站住!」余妍芝大喊。

「是。」汪直乖顺地停下步伐,偷偷压了压英子的背,示意她像自己一样垂首而立。

「什麽名字?哪个宫的?」余妍芝软绵地问道,一抹绯色浮上她白嫩的双颊。

「秉姑娘,奴婢昭德宫汪直。」汪直戳了戳英子的背脊,示意她回话。

「秉姑娘,奴婢是昭德宫的沈英。」英子僵硬地答道。

「很好,小直子,从今日开始,你就跟着本姑娘了。」余妍芝下巴微扬,一把拉过汪直的手。

汪直暗暗叫苦,却只能微笑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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